过了两日,有士兵来报,河上从对岸过来一叶扁舟,船上只有一个身穿紫色官服的人。
冉盈连忙走到岸边,伸手遮着日光朝河上望去。
果然是一个身穿紫色一品文官朝服、头戴漆纱笼冠、腰系玉带的人。
在这种交关紧张的时候,连空气里都弥漫着焦灼不安的气味,怎么会有人大张旗鼓地穿着品服孤身渡河?
冉盈眯着眼睛细细看了一番,更加诧异了。
来人似乎是……梁景睿?
他来这里做什么?
去年春夏之际绑架郎英事发,梁景睿被迫损失了两个心腹;
后来秦州金矿案发,宇文泰手起刀落哗哗哗地将他其他的得力党羽一一铲除,只偏偏不动他。
梁景睿搞不清宇文泰的目的,是以一直很老实,低调做人,广结善缘,倒也一直安稳到现在。
皇帝东行之前,梁景睿忽然称病,避在府中一直不上朝。
这事冉盈在奏折里看到过,当时就留了心。这时他忽然出现在渭水之上,冉盈虽一时不解其意,倒是也能猜出没什么好事。
这种惯于在乱世中翻滚、明哲保身暗中取利的老狐狸,一向是哪里有腥味,就往哪里钻。
也就是说,他嗅到了这渭水北岸的某种特殊气味……
冉盈皱着眉头在河岸边踱了几步。眼见那船越来越近,她忽然抬头对身边的刘武说:
“你去通知太尉,朝中来了可疑的人,要他先回避,不要出来相见。”
“为何?”刘武不解。
冉盈说:“柱国密令太尉大人屯兵渭北之事长安几乎无人知道。现在梁景睿来得不明其意,太子还在这里。太尉还是先不要与其相见,比较稳妥。”
刘武明白了她的意思,点了点头,立刻转身离去。
冉盈又抬眼看了看那船,冷着脸对士兵说:“将船靠岸,带他来见我。”
说罢两手一背,大步回去了。
过了一会儿,士兵将梁景睿带了进来。
冉盈一见他进来,立刻从座位上起身,拱手迎了上去朗声道:“怎么是梁大人啊!下官未曾远迎,失敬了。”
冉盈两次遇险差点丧命都跟这个糟老头子有关。正主现在到了眼前,冉盈满脑子都是怎么能想个法子弄死他。
梁景睿再次见到郎英,心情也没多愉快。
这小子如同不死金身,两番必死的局面,居然都被他死里逃生,还愈发混得春风得意。
如今这小子这般英姿潇洒地站在自己面前,仿佛不停地在提醒他:梁景睿你这个蠢货!
刚才在河中间,他明明看到郎英在岸边看了好久,等他的船近了,他却一甩袖子走了。摆明了是摆架子、不把他放在眼里。
梁景睿恨不得上去掐死他。
脸上却绽开了一个老道热情的笑,配上满脸的皱纹,仿佛一朵盛开的菊花。
他也拱手大声说:“哎呀,郎长史!好久不见了呀!郎长史如今和柱国一起平迁到了柱国府,更加出风得意了呀!”
眼中却不易察觉地闪过一丝狠戾的光,又迅速被满脸的笑掩去。
冉盈也笑着:“区区小子,何敢劳太傅大人过问。下官一向为朝廷效命,敢不殚精竭虑。何来春风得意之说。倒是太傅大人,自那日去府上拜会之后,下官就再也没有见过梁太傅高颜、聆听太傅教诲了。听说太傅前阵子染疾在家,如今可大好了啊?”
老狐狸,现在手手脚脚的都被拾掇干净了,眼看着老实了一阵子。现在爬出来是又想干什么坏事了?
梁景睿嘴角小小地抽了一下。
这臭小子刚见面就提上次代宇文泰去当面申斥他的事,怕不是故意气他吧?
脸上却依旧笑呵呵的,一副宽仁长者的模样:
“托天子的鸿福,已经好全了。倒是郎长史……听说之后颇为不顺,先是被奸人绑架,后又在秦州受了重伤,都是差点丢了性命,受惊不小吧?这为官啊,也是有风险的。郎长史可千万要多加小心啊。”
臭小子还不夹着尾巴老实点?仗着宇文泰的恩信到处树敌,早晚被人抽筋扒皮收拾干净!
冉盈笑了:“太傅大人说得是。郎英年少无知,大概是平日里太张狂了,怕是无意中得罪了不少人。明枪暗箭的都往这儿来呢。这知人知面不知心啊,郎英一定吸取教训,以后勤勉做事,低调做人。”
老狐狸,别以为我不知道绑架是你主使的!
梁景睿也跟着笑:“长史这话说的!长史是柱国面前的红人,别人都还怕会开罪于你,哪有你得罪人的。”
臭小子,仗着宇文泰撑腰就如此嚣张,怕不是早就把人得罪光了!有你好受的一天!
冉盈拱拱手:“太傅大人取笑了。柱国也曾训诫臣下,不可仗着年轻太过轻狂。论低调,我还得跟太傅大人多学学。望太傅大人不吝教我。”
老狐狸,成天闷着头干坏事还以为别人不知道!狐狸尾巴早就在外面晃瞎人眼了。
“哪里哪里……长史谦虚了。”
梁景睿接不下去了。
冉盈忽然一拍脑袋:“哎呀,瞧我这不懂规矩的,竟还让太傅站在营外!太傅请——”
说着将梁景睿延入了大帐。
两人分主次坐定,冉盈急切地问:“大人可是从长安来的?城中如今情形如何?”
梁景睿摇了摇头,重重地叹了口气:“如今贼势日大,叛贼越聚越多,占据着子城,日夜叫骂。李昺将军日日苦战啊,不知还能支撑几日。”
冉盈听了,不禁捏紧了拳头。
这数日来,她能想象李昺的处境有多么艰难,可是从他人口中听来,还是觉得惊心动魄。
“那——”冉盈终于切到了正题:“大人为何孤身到此?”
梁景睿说:“我听闻皇太子在渭北避祸,想着北岸荒芜,担心皇太子缺衣少食,特意带了一船衣食前来,奉献给皇太子。”
冉盈的双眼不易察觉地轻轻眯了一下:
“谁说皇太子在渭北?”
那个岸上伪装的黄门从她脑中一划而过。
他和梁景睿是如何联系到一起的?
梁景睿一愣,道:“朝中官员都知道啊。”
“不可能!”冉盈一口断言,“谁敢胡言乱语扰乱局势!皇太子根本就不在渭北!”
梁景睿急了,脸上的皱纹一抖:“皇太子不在渭北,那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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