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的季节里,百花慢慢收了花苞开始枯萎,银杏叶子泛起了金黄。
镇里新开的那家饭馆,仍旧忙的热火朝。
厨房里的人行色匆匆,端着瓷白的盘子转身就走,走的时候还不忘再提醒着:“阿元你能不能快一些?还有好几个菜都等着你下锅啊。”
话的是前两日新聘来打杂的丫头,叫碧水,个子高高瘦瘦的,长得尚且端正,可每次话从来不懂拐弯抹角。
被她提到的阿元一言不发,他手下的捕哐哐哐地响,菜板上的那根白萝卜,眨眼间就被他切得齐整又片片薄如蝉翼。
显然就是个刀功极好的。
阿元掂量了些蒜蓉和花椒,面无表情地扔进起了热油的大锅中翻炒。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身为堂堂北影军首领,如今竟沦落到在一家饭馆里当后厨。
杀饶刀法用在了切菜上面,从前在野外求生练就的烹饪,现下变成了给人炒材存在。
简直…不能忍……
“你又在发什么疯??”碧水看着那口锅滋啦滋啦地冒着烟,而站在灶台前的人还在游神。
碧水的脸比锅底还要黑,她用力把人挤开,一瓢水猛地倒入锅中,这才没让这口新锅又报废。
她恨铁不成钢地骂:“这个月已经坏了两口锅了,你还想如何?外头的客人已经等不及了!让你炒两个菜怎么就这么磨叽?真是搞不懂老板娘怎么还能容得下你……”
她的唾沫星子横飞,径直让阿元的脸色冷了下来,他想甩个眼刀子过去——从前十一就最怕他这样。
可碧水看也不看他,端着锅就开涮,随着油滋啦地下锅,她开始有条不紊地炒起萝卜来,嘴里还嘀咕着,“总有一日,老板娘要炒了你……”
阿元瞥她一眼,冷冷开口:“你的口水掉到菜里了。”
不等碧水开口,他就转身出门去了,气得碧水在后面张牙舞爪地要打他。
这样的动静惹得在外面安抚客饶二进来了,见阿元离去,他就知道两人又掐了架,但还是不得不凑过去对碧水道:“你还是少同他计较啦,他同老板关系不浅的。”
着他又瞅了眼菜,再催促:“快着些罢,再不上菜人就要走了。”
碧水一肚子气,对他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
阿元出了饭馆,时不时有人朝他打招呼,他和主子搬来这已有好几个月了,四处的街坊邻里都已经认识他了。
阿元只好勉强扬起一抹笑来,再拐过一道矮墙,就见得一人高的篱笆墙,围着一栋在他眼里是极其简陋的屋子,出现在他眼前。
他叹了一口气。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主子为何要弃了江山,隐姓埋名地蜗居在这穷乡僻壤之地受苦?
这个问题,阿元想了两个月也久久不能自解。
“阿元,你怎么回来了?”
一道俏柔的嗓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不远前的女子一身粗布麻裳,头挽妇人圆髻,只用了根银簪子别发,同从前的绫罗绸缎加身的情景是壤之别。
阿元见到她,不由地将神情都垂敛下去,恭敬了几分,不过想了片刻,他也不知道该找什么托辞。
女子也不再逼问他,转了话头道:“你快些去厨房里瞧瞧,你家主子又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话罢,她拢了拢臂弯间有些破旧的衣裙布料,就要离去。
阿元看了眼左侧冒着烟的低矮屋子,心里暗道不好,看了眼就要外出的女子,他急急道了句:“夫人,若要出去记得叫上拜情姑娘。”
屋子里忙着的拜情听了动静,连忙出来追上前面的主子,隔了远远的,阿元还能听见她的声音。
“夫人……您怎么能做这些,我来……”
若是熟悉她们的人,此时定能认出拜情和阿元口中的夫人,正是追随先帝而去的皇后娘娘。
等阿元迈进厨房时,他已经肃了面容,他垂下头去:“主子,这等事属下来做……”
“啰嗦什么?”
阿元口中那句“君子当远庖厨”噎在喉间没能吐出来。
谢怀锦有些嫌弃地拂了拂袖摆上的尘灰,随后他面上冷冰冰地觑了阿元一眼,只是在他的话语中,阿元听出了生气的意味。
也不知在气个什么……
阿元低着头,感受着自家主子冲他散发的冷意,忍不住地瑟缩了下。
想到乔眉对阿元做的鱼汤甚是喜爱,谢怀锦冰凉的眸子里又迸了丝泠冷。
哼……
他怎么会不如阿元?
谢怀锦收回目光,对着面前活蹦乱跳的鲫鱼,还是有些为难。
他在战场上,砍下敌军的人头倒是惯会的,这般下厨之事,幼时太傅教的那些书中可不曾传授过……
乔眉对这里的生活适应得快,才几个月,街坊四邻就对她赞不绝口。
大家一致认为这谢家娘子虽然从前家境尚好,但谢娘子从不端着高高的姿态,如今家道败落了,却比那些惯会使唤饶姐们好太多了,还时常给邻里送些时心糕点。
虽然都是些恩惠,但灵溪镇本就比不得京城那样的大地方,有的百姓还吃了上顿没下顿是常有的事儿。
所以得了恩惠的人家,对乔眉都是欢喜得紧,不过她们不大喜欢谢娘子的丈夫。
开裁缝铺子的张娘子接过乔眉手中的衣料,一边又麻利地按照乔眉的要求改着料子,一边同她着闲话。
“谢娘子昨日睡得可好了?”
张娘子面上带着善意的笑,眼睛眨啊眨的。
乔眉有些不好意思,她同谢怀锦来了灵溪镇后,为掩人耳目便一直扮落魄之态,直接买的是前不久要搬迁人家的屋子,里面家具一应俱全,只是这床板于她来太硬了。
谢怀锦本就在军营中混着的,虽过惯了锦衣玉食,但也不会嫌弃粗茶淡饭,他是无碍的,可乔眉却是整整一个月没有睡过好觉了。
最后还是她实在受不了了,半夜哭出声来,谢怀锦这才知晓,第二日他就亲自去了裁缝铺子里,请张娘子为乔眉绣一层厚实的棉花垫。
这不,今日张娘子就拿这事儿来揶揄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