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尊贵的大隋君王再三盘问,读书人还是没有说出的那位小师侄是谁,只以天机搪塞了过去。
“天机不可泄露呀。”他这样说着,俯身朝手上捧着糕点的小皇子眨了眨眼睛,“小殿下怎么看?”
塞了一嘴糕点的小皇子一愣,嘴中含糊道:“啊?这是你们的事情,我有什么看法不看法的。”
他会在这里,纯粹是因为被随恬斗叫来日常训斥后随恬斗忘了让他走。
随恬斗面露尴尬之色,开口打哈哈道:“稚童之言,稚童之言,李先生莫要放在心上。”
李修宜却是笑了,“哪儿的话,小殿下本分知礼,将来会是个仁君啊。”
被训斥惯了的孩童乍闻夸赞,睁大一双眼看向面带春风的青衫先生,好感顿生。
他不知道这个让自己印象中最最权威的父亲以礼相待,让一屋子人等了不少时间的年青人是谁,更是不清楚年青先生说出的话代表什么,只觉得这个人让人打心眼里亲近,怎么也讨厌不起来。
小皇子决定将来自己登基,一定要让这样的先生当顶大的官才好。
他心里想着有的没的,随恬斗却是呵斥道:“怎么学的规矩,还不谢谢李先生!”随即又苦笑,“先生谬赞了,我不求仁君,只希望他能不要败掉我大隋基业才好。”
大隋皇帝女儿生了不少,儿子却只有正宫所出的这一个。
小皇子偷偷瞄了一眼自己的父亲,囫囵吞掉手上的糕点,又胡乱在袖子上擦掉沾上的粉,这才有模有样地学着大人朝年青先生行了一礼,张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随恬斗恨不得自己代替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上阵,一旁几人,包括平日里最是严肃的儒士官员在内,却是会心笑了,其中又以楚争笑意最为明显,甚至笑出了声。
不能朝左膀右臂肱骨之臣发脾气的随恬斗只能狠狠瞪向自己的儿子,眼神催促他快说些好话收场。
不明不白又遭了父亲不喜的小皇子更慌了,牙一咬眼一闭,索性痛快道:“先生是好人,我,我以后会让你当顶大的官的!”
一室笑声,大隋除了打仗以外不管任何事的王爷和兵痞似地吹哨鼓起了掌,李修宜更是乐不可支,只有向来给人威严果决印象的随恬斗恨不得找个缝隙钻到地里去,免得见到这个逆子在这儿丢人。
让李修宜当官?小兔崽子,你爹我都没这样的能耐,说出来也不怕别人笑话!随恬斗一肚子火窝在肚子里发不出,只能憋着,打算等人走后再将人好好教训一顿。
“当官可不成。”读书人摇摇头,“我有更重要的事情,不过......”
孩童的眼睛在一瞬的失落后又重新亮了起来。
“我有个徒弟,如果他以后想的话,或许能给你效上几年的力。”读书人如是说道,想起了自己乖巧老实的小徒弟。
随恬斗实在看不下去了,相当粗暴地将孩童拉到身后,朝年青人拱了拱手,“我代犬子先谢过李先生了,犬子年幼,失礼之处还请先生海涵。”
在自己随恬斗看不见的身后,小皇子朝他的父亲吐了吐舌头,有些不满。
在场的除皇帝外都是有修为的人,自然将他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心中对于将来天子的心性也多了几分考量。至少目前来看,小皇子还是不错的。
当然,他们的这些心思父子二人不知道。
李修宜勾了勾手,那头停在殿外的驴走了进来,乖乖任他牵住缰绳。年青人拍拍自己这位伙伴的头,转身道:“颜先生还有交代,就不多叨扰了。”
“希望大隋在此期间能韬光养晦,不要因一时之利而失去先机。”
读书人交代完最后一句话后,青衫在夜色之中渐渐隐去,驴蹄声也变得声不可闻。
他从东边来,离开的方向却是西边。
走在繁华灯火中的读书人面带微笑,突然对接下来的旅程有些期待。
西边有什么呢?有狂沙万里,行者拄杖,一步生一莲,落下慈悲满地,万千佛果。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得给自己的小徒弟拖个梦。
按照自己那位老师说一不做二的脾气,他们应该已经离开歧县,遇上某些不速之客了。既然已经入了局,那以后没走一步,就要更小心谨慎才行。
普通的下棋,走错一步是吃子;和老天爷、和天下大势下棋,走错一步,可是要死上不少人的。耗损与牺牲无法避免,但读书人哪怕在怎么学圣贤大道,学仁学义,还是有那么一份私心在对于将来一定会发生的事情,他希望自己的学生能提前知晓,有所防备。
青衫占尽了半数风流的读书人身前有长卷散开,他在长卷上轻轻一点,从袖中掏出一方朱红小印章,晏横舟便在梦里遇见了自己念念不忘的李先生。
李先生身旁是苍翠老松,坐在一块巨石上,笑着朝他招手。
读书人和古松相映成画。
晏横舟下意识就想撒开腿跑到自己的先生旁边去,迈了两步才觉不妥,站在原地理好被步子扯得有些乱的衣衫,小步快速走了过去。
“见过先生。”小读书郎声音中是怎么也压抑不住的喜悦,也想起来被他忘在脑后的一件事,“上次我在县口见着了神龙,捡到半截木头,我觉得你会喜欢就带回去了,你什么时候上我家去取呀?”
李修宜示意他坐下,手朝空中一探,小读书郎看着无比眼熟的半截枯木就被他轻松举在了手上。而后他眨眼,对自己的小徒弟笑道:“取来了,等我做一盏琴再把它送给你。”
晏横舟小声道:“可是这是我送给先生的啊。”
“所以我给你一盏琴当回礼啊。”李修宜抚上他的头,手中又出现一副拿红线系好的画卷,“拿好,以后书一类的,摊开放进去就好,这样不累。”
晏横舟小心翼翼接过画卷,横竖不知道往哪儿放。
李修宜让他起身,又把那幅空白画卷拿了回来,半斜,像是系剑一样系在了他的身后,打量道:“这样好看。”
晏横舟耳根子泛红,和吃了蜜糖似的,嘴角怎么也压不下去。
“现在,我要和你说一些事......”年青的先生认真道,看见晏横舟这个样子又有些忍俊不禁,“怎么还是这样怕羞,老人家没教训你?”
“教训是教训了......”晏横舟挠挠头,十分不好意思,“很难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