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雪格外早,不止是郁垒高山之上早早就堆起素白,山下的有仙镇也连着下了好几场。
客来客栈的门紧闭着,角落里烧着几盆炭火。
寡居老板身子半倚在柜台上,搓着胳膊半真半假地朝稀疏不少的客人抱怨,“这还没入冬就如此冷,真到了冬天该怎么活哦。客人索性不如等春天来了动身,我这儿,热水木炭管够的。”
她心里巴不得多来几场雪,大雪封山,把这些还未来得及动身的客人再多留上那么十几二十日。
客来客栈可不就是靠玉衡派里头仙人招收弟子吃饭的。
要是仙人一年招一次,那她也不用这么费劲心思留客了。
当下就有喝茶大汉乐呵道:“拖了冬天拖春天,拖了春日又要朝夏天里面盼着了,女掌柜想要找个人留下过日子就直说啊。”
客栈早就没有先前那般人满为患,有地方歇脚喘气的客人自然也乐得和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女掌柜打趣上几句。
喝茶大汉是连第一关都没勇气迈上去的众多人选之一,只是不死心又在山下等了几天,又被突来的雪拖了行程,这才留在客栈歇脚。
老板半嗔半喜瞪他一眼,捂嘴笑道:“赚钱营生罢了,难不成你想留下来当我家的上门婿?”
“这上门婿可要找老实人。”
“那大汉一脸凶相肯定不行。”
“掌柜看看我如何?”
很快就有客人杂七杂八跟着抚河了起来,外头是呼呼刮着的寒风,客栈里面却充满了快活的气愤。
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被调笑到面颊生出红晕的寡居掌柜拍了拍陈木柜台,变戏法似地从柜台下面掏出一坛子酒来。
她半阖着眼,眼波流转媚眼如丝,讲酒坛子抱起举与大堂上的客人看,“这可是我藏了二十年的好酒,要留与良人呢,想喝的客人,掏上半两银子,我就分你一盏。”
有人笑骂她爱钱爱到骨子眼里头,“你这良人就值半两银?”
也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要不大家把这酒分了,看看掌柜的良人到底值上多少?”
掌柜咯咯直笑,店内本就暖和,柜台还烧着火盆,她穿着秋装也不觉得多冷。
寡居妇人两条藕一样的手臂带着胸前两堆肉一阵乱颤,大大方方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只要有钱,别说酒了,就是我口上胭脂也卖得。”
不知是谁低声骂了句荡妇,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这位显然是风月场老手的掌柜听见如此评价也未生气,反而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抛了个媚眼,“我荡不荡,不试试怎么知道?”
有不少荤素不忌的酒客顿时笑嘻嘻讲起了荤话,再没有人管方才那句荡妇是谁所骂,店内的气氛再度热络了起来。
身披黑斗篷,帽檐低垂看不清脸的客人进来时,听见的就是不堪入耳的荤话。
他皱了皱眉,径直走到寡居掌柜的面前。
门没有关,有风呼呼刮进来,带着他扬起的斗篷边也有些寒意,走过那几方桌椅时,桌上的客人都忍不住侧了侧身子。
等他走到寡居掌柜面前站定的时候,才有比较靠门边的客人像被冷醒似的,慌忙关上了漏着寒风的客栈门。
该不会是遇到什么道上混着的人了吧。
风韵犹存的客栈老板狐疑打量了这位新客人几眼,摸不准他斗篷下凸出一大块的是个什么东西。
她正了正神色,缓缓开口试探道:“客人是歇脚还是常住?”
被斗篷遮住大半张脸的客人没有搭理老板,只掏出一锭雪花银拍在了柜台上。
他将目光转向一旁懒洋洋的店小二,嘱咐他上些酒和肉,找了个僻静角落坐了下来。
寡居老板把银子塞进和它一样白花花的胸脯里,朝对她使眼色的小二摆了摆手,催促道:“快去,别怠慢了客人。”
不管什么来路,出手大方就是佳客。
小二上了酒,又端来一碟子切得仔细的酱牛肉。
寡居老板也没了多少继续调笑的心思,她时不时看向角落里的奇怪客人,保养得当的手指揪弄这垂下来的一缕乌青鬓发,不知在想些什么。
有打扮奇怪的斗篷客在,也可能是他进店的方式带着外头冷风的寒冽肃杀,大堂上说荤段子的客人倒是乖乖闭了嘴,由高谈阔论改为小声交谈。
斗篷客就坐在客来客栈的角落之中,方向刚好对着再度闭上的大门。
帽檐遮住斗篷客大半张脸的同时也帮他阻挡了客栈中不少人的窥探。
桌上酒肉却未动一口,他只是将手扣在桌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
斗篷客视线散漫,却一直没有离开过紧闭的客栈大门。
最先坐不住的还是眼里面只有钱的客栈老板。
古怪斗篷客给的钱是不少,只是他坐着这儿,大堂气氛明显就低了下去。
客人高谈阔论的时候才会口渴饮茶拼酒,气氛一死,她就等于无形之中少了生意。
再小的钱也是钱啊,送到手边上的钱能不要吗?
身段丰腴的寡居女人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扭着腰肢走到了男人身前,刚好挡住了门。
男人藏在阴影里的眉头皱了不止一次,敲桌子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有事?”他淡淡问道。
“客人不如上楼去歇着,我这就让小二给端热水上去。”客栈掌柜满脸堆笑,看在银子的份上很是殷勤,“菜也重上一份。”
斗篷客不搭理她,目光停在她身上,通过她看向那扇紧闭的客栈大门。
“这门有啥好看的啊,客人要是嫌大堂闷,那就上楼找间房去歇着,我让小二把火盆备好,窗子支开。”
斗篷客终于理会了挡在他身前的老板。
男人的声音低沉嘶哑,只说了两个字“让开。”
“客人这是……”
寡居老板不说话了,眼睛瞪得老大,整个人都被一种难言的恐惧所包围。
就在刚刚,客人猛地掀开了斗篷,有什么冰凉的东西从她的脖子旁划了过去。
木料四溅,客栈大门被捅出一个大窟窿。
就在同时,咣当一声,门被粗暴踹开,外面的风雪全都灌了进来。
有人拖长了嗓子喊道:“掌柜,找间房给我住上一个月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