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其他文臣，被驳回一次便气急败坏，无话可说。
周从既已站出来，便早就料到沈慎会作何反应。
有了心理准备，自然就有持久的战斗力。
“既然是议事殿，宁王殿下还请注意言辞。臣虽不才，也是先帝殿试亲自点的榜眼。”
说完，周从顺了顺胡须，自觉十分满意。
常言说得好，死者为大，刚何况他抬出的这位死者，可是他沈慎的父亲。
打狗且还要看主人，他可是先帝钦点的人。
“哦。”沈慎淡淡地点头，“你不说本王且还不知道。”
“现在想来，倒为先皇委屈。他一世英名，而今却白璧有瑕。”
“你若有自知之明，真应该一头撞死在这殿上，还能挽回些许。”
周从睁大眼睛，他怎么敢？这个宁王还真是无法无天，仗着皇上喜爱他，就能如此在大殿上诅咒文臣吗？
“宁王你！”
“怎么？哦，看来是没有这个自知之明了。”沈慎点点头，“也难怪，只有妇人之见。”
“封个道教做国教，就能民不聊生了？”
“那么本王倒想问问，汉朝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怎么也没导致民不聊生？”
这一问太过针对，殿中文臣群起而动，有的甚至满面赤红，好似要吃人。
一时之间，他们似乎都忘却了，眼前这人是皇室王爷。
“竖子敢尔！”
“那什么怎么能够与儒家大圣并提？！”
“装神弄鬼、蛊惑人心，和经世致用，仁爱教民之学，岂能相提并论？”
“呵。”沈慎轻轻笑了一声，终于肯用眼睛看向这些文臣。
蓝色在他的眼中泛滥，像是冰山上的冻土。
群情激动的朝臣也被这冷光所慑，不觉中静了下来。
“为何不能相提并论？”
“无非一个叫人出世，一个教人入世罢了。”
“皇帝治国，不许人出世，这才重儒生。”
“难道先秦诸子，比不上你们这些鸡犬之辈？”
“那时的臣子，本王倒是真心叹服。”
说着，沈慎话锋一转，“各种思想，无非手段。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怎么用，如何用，这是皇帝的事。什么时候让你们做主了？”
“如今不过是封个国教之名，便如此大惊小怪，真是鼠目寸光。”
殿中一片寂静，众人明明觉得宁王殿下说的不对，却又不知该从何处反驳。
看着沈慎的背影，沈忱喉头发痒，努力抑制住想笑的冲动。
不久前，他还满心悲凉，觉得这世上无人可信，才发现自己漏了一个人，一个一直站在他旁边的人。
虽然是偷换概念，但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阿慎完全将他们镇住了。
此时此刻，沈忱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阿慎比自己更适合做皇帝。
“宁王殿下也不过是道貌岸然之辈！何必扯这些，皇帝陛下之所以有此举动，还不是为了恢复您的武功？”
“事事有因才有果，此番动荡并不是无中生有。既然殿下是既得利益之人，又有何立场评判？”
短暂的寂静之后，终于有人说了话，是御史台中的言官史镇，素来擅长“殿中吵架”，是一位种子选手。
辩论的要点便是，若在一点上辩不过，就无需在此多想，而要另起炉灶，从别的地方找突破点。
史镇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顿时给了其他人以启发，众人七嘴八舌地，纷纷从私德下手，攻讦沈慎。
宁王殿下嘴上没有说话，脚上却动了起来。
他一步步地走下台阶，往群臣中走去。
如滚烫的刀子切入牛油中一般，众人不知不觉中就向两边散开。
而被沈慎目光紧紧锁住的史镇却心底生寒，脚软的动都动不了。
“刚刚的话，你说的吧？”沈慎停在史镇一尺外的距离，淡淡地道。
沈慎的寒气散发出来，便如魏冰之流仍旧会有忌惮。更何况他又是皇子，天生又有上位者的威严。
史镇虽素来擅长“吵架”，却没有经历过这么近距离的阵仗。
“是……是微臣说的，”史镇声如蚊蚁，双腿颤颤。
“本王有些记不太清了，你再说一次。”
周围的人心中都一片敞亮，言官这一种类的战斗力，是随着距离成反比的。
所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主要在于人身安全受到了威胁，故此本能地就说不出话来。
周围的人也不敢上前，只能默默地在精神上支持史镇，希望他能从同僚们关爱的目光中汲取力量，跟宁王战斗。
“微臣……微臣有些记不清了。”
然而，这些关爱的目光好像无法透进沈慎的冷气罩当中，很显然史镇并没有感觉到支持。
“你说，本王道貌岸然，为了自己的武功置百姓利益不顾，还说，本王才应该对你们气到皇上负责。”
“想起来了吗？”
即使浑身发冷，牙齿瑟瑟打颤，史镇的额头上依然有大颗大颗的汗珠落下。
他心中无比地后悔，怎么就要多言这一句。
要怪只怪魏文帝实在脾气太好，对各种言官的意见都认真倾听，渐渐地他们的胆子也就越来越大。
而今真对上一个不将臣子当人的上位者，才知道皇帝的平易近人有多可贵。
“微臣……素来记性不好……真的记不得了。”
“哦，记性不好？想必可能是年龄大的缘故了。”
“本王的武功是因为保护皇帝陛下而失去的，难道皇帝的安全还不值这一个国教的名号吗？”
“将来若有差池，你们万死又有何用。”
因着有些词出口好似在诅咒他哥，沈慎不愿意提及，故而并不将话说的太透。
然而沈忱自己却没有这样的避讳，他扬声道：“宁王说的一点不错。难道朕的命不值一个名号重要吗？”
“宁王能恢复武功，是他个人的私利吗？！”
“那是为了保护朕的安全！”
“将来若还有刺客，武艺高强如斯，你们谁能来保护朕？”
“只怕不作妇人之状，哀哀哭泣便已是难得了。”
“还是，你们希望朕早日去世，改朝换代？！”
这话委实太过惊人，群臣噤若寒蝉，各个害怕这顶大帽子扣到自己的头上。
“哥！”沈慎皱眉看向皇帝，这话也太晦气了些。
对着弟弟安抚地笑了笑，沈忱扶着朱贤海的手，勉力站了起来，“此事，朕心意已决，无可转圜！”
“你们谁还要再劝谏，便是希望朕早日一命呜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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