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一惊,连忙撤手退步。听了一会儿,外面静静地什么声音也沒有。他狠狠剜了随从一眼,把刚才的话又问了一遍。
贺云阳这时才勉强缓过一口气,闭着眼睛慢慢道,“我不知道他有沒有话有和我说,反正他什么都沒來得及说。”
太子一怔,悬了大半天的心总算放了下來。冷笑道,“老三,你厉害,你实在是厉害。我做梦也沒想到,你这次不但沒死还立下这么大的功劳。估计父皇也想不到。可是老三,你怎么就是不死呢。你是聪明人,心里应该如明镜一般,在宫里,沒有人希望你活着!父皇、我,甚至包括你的母亲,都不希望。我还沒告诉你吧,这次出征前,父皇去看过你母亲,告诉她你要和我一起出征平叛,我为元帅你做先锋,父皇问你母亲是什么意思,你猜她说什么?”
蒙在毯子里的天景听到贺云阳喑哑虚弱的声音回答,“她说,‘去吧’。”
“哦,原來她和你也是这样说的。对,她回答父皇的,就是这两个字。她明明知道父皇是什么意思,明明知道此番你有去无回,可是她无所谓。贺云阳,连与你相依为命二十年的母亲都想你死,你怎么这么厚脸皮,就非要活着?我要是你,早就自行了断了。何必碍着所有人的眼!”
贺云阳觉得手下的毯子微微一动,他连忙按了按。回头冷冷道,“多谢太子殿下教诲,如果你说完了就请回去吧,我累了,想要休息。”
太子抢上一步,重重一记耳光抽在他脸上,怒道,“烂命一条的贱货,也敢这么和我说话!好,你休息吧,不过,我和你打赌,你不可能再回到京城去了,因为,父皇再也不想见到你!”
之后好一会儿,天景再沒听到任何动静。她大着胆子动了动,也再沒有任何阻力。她奋力掀开两张又厚又重的毯子,大大地呼吸了一口。
贺云阳仰靠在枕上,嘴角有血迹,惨白的脸颊上有明显的指印。他的眼角,有浅浅的泪痕。
天景不敢碰他,也不敢说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不让他不这么伤心。太子的那些话虽然刻毒,但都是实话,那些话,谁听了能不伤心!
“你走吧,这里危险。”
“不,我不走,贺云阳。”她凑过去,轻轻为他拭嘴角血迹,“贺云阳,你别在意那些话。即使他们都想你死,可我希望你活着……”
他冷笑,“又來了,你觉得我现在特别可怜,是不是?”
“我沒有可怜你,贺云阳你知道的,我从來……”
“陈天景,你走,别让我恨你!”
天景咬了咬牙,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她摸了摸他的脸,轻声道,“那我先走了……”
他觉得不对,他一把拉住她还沒收回的手,喝问,“你要干什么去?”
“去杀了竹竿!沒命回去的人是他,不是你!”他现在的力量已经不能控制她了,天景挣开他的手,就要起身。
他厉喝,“你傻吗?这是齐朝的军营,不是你摆弄那些小把戏的地方。他是三军统帅,你杀他?不管你能不能得手,都再也出不了帅帐了!”
“出不了就出不了。有什么了不起!我就是要去杀了那根竹竿,我长这么大,还沒有遇到过像他这么可恨的人!贺云阳,我为了你把命赔在这里也值了,你别恨我了,好不好!”
他一把抱住她,在她耳边哽咽笑语,“天景,我终于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了,我们是一样的,都是疯子!”
“你嫁了人沒有?不是背着你夫君偷跑出來的吧?”贺云阳抱紧了她一些,那天她赌着气说很快就要嫁人,嫁了人之后专心吃饭睡觉,把自己喂成猪。几个月不见,她沒有一点成猪的迹象,反倒瘦得形销骨立,抱着她都觉得咯手。
“想嫁,可是嫁不掉了。”她抬头看他,气鼓鼓地,“贺云阳你这个贼,你偷去的东西什么时候还?”
“我都还了呀!”他诧异,“一样不少。那天晚上我亲自去放在刑部尚书家里了,莫非他那么大胆,把东西私吞了。”
“他沒那么大胆,东西全交给我父皇了。可那是你偷大渊的,偷我父皇的。我是问你偷我的什么时候还?”
“我……偷你什么了?”
“你偷了我的心,别装糊涂!”她继续气鼓鼓瞪他,“你把我的心偷走了!你知不知道,沒有心,不但再也不能喜欢谁,就算只想勉强将就都不可以。所以我现在还沒嫁出去呢。你什么时候把心还我?”
他笑,“可以不还吗?”
她不笑,板着脸继续唠叨,“不还心也就罢了,现在连清白也让你拿去了……”
“喂,你不要乱说,”他慌忙声明,“不是这样子的!你还小,还不懂,清白不是这样子就拿去了的!”
“你才不懂!你说,我们现在这样子,怎么还能说得清楚?说不清楚的事,就是已经发生了的事,知不知道!”
他哑了。也的确是这样子,他们在一张床上,她在他怀里。这样子,无论跟谁说姑娘家的清白还在,谁也不会相信的。
他叹息,“那怎么办?”
她她转转眼珠,在屋里打量了一圈,得意地一仰下巴,“等着。”
他愣愣看着她麻利地溜下去,直奔桌前,抓了一盒印泥又跑回來,“伸出手來!”
他愣愣伸出右手。她打开印泥盒子,抓住他的拇指在盒子里用力一沾,他感觉不对,小心问道,“你要干什么?”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她抓着他沾着印泥的拇指,用力按在自己的掌心。一个殷红的指印在她白皙掌心分外醒目。
“哈哈,成功了!”她把掌心在他眼前晃來晃去,“知道这是什么吗?”
他摇头,不好的感觉越來越强烈,然后她的解释证实了这种感觉,“这是你的卖身契!”
贺云阳眼前一黑,他想自己大概是有史以來卖身卖得最莫名其妙的人。他的卖身契还在眼前晃着,天景颇有不满地抱怨,“你别觉得亏。你偷了我的心不还,拿走我的清白也沒法还了,就算把自己卖给我,其实我还是有点亏,不过俗话说吃亏是福,我就不和你仔细计较了。”
他又气又笑,“陈天景,你有本事一辈子别洗手!”
“为什么不能洗手?这种卖身契是按一次手印,终身有效的。只要我这只手在,你的人就是我的,知不知道?”
“陈天景,你敢更霸道些吗?”
“当然敢,不过暂时不需要了。”她把手放在他的掌心,轻声道,“贺云阳,你别理竹竿,别理你父皇,别……嗯,我想你母亲不是那个意思,她大概只是无可奈何,你别听竹竿挑拨。贺云阳,你是我的人了,我不许你死。以后我再也不跟你矫情了,我们以后好好的,可不可以?”
“天景,我也想还能有以后,还能和你好好的。可你也看到了我现在这个处境,如果太子要对我做什么,我连一点自保的力量都沒有。何况这是我父皇的意思,他完全有恃无恐。不过天景你千万不要做傻事,别去找太子的麻烦,听到沒有?如果你真的想我活着就乖乖听话,赶快回家去。如果我能熬过这几天,大概就沒事了。”
他把她的手握在掌心,轻笑,“我记得啦,我已经签了卖身契。我会尽量保住这条命,尽量不让你亏太多。但如果我失言了也别恨我,这张卖身契下辈子也有效的。”
“我才不要下辈子呢。谁知道你下辈子是什么样子?要是扁扁的圆圆的,或者像竹竿那样死长死长的,我就更亏了。”天景抽泣着解下颈中一枚精致的小金锁,“这个是我从小就戴着的,现在给你了,它一定会保佑你的。”
她把金锁给他戴上,“我听你的话,我不去找竹竿的麻烦,我回家去等着,你别让我等到坏消息。千万不要让我等到坏消息。”
他重重点头,又抱抱她,在她耳边笑道,“记着哦,这几天都不许洗手。”
天景当然沒有回家去等,她在空中辨了辨方向,就向一个地方飞去了。她用最快的速度飞到了那里。她第一次直接地说出他的名字,第一次不拐弯抹角,不玩那些花巧的小心思,她在翊雪的面前哭喊着,“师傅,你去救救贺云阳吧!”
小吱一直守着贺云阳,不时伸出小爪子摸摸他的额头,热度越來越高。它急得抓耳挠腮也无法可想,公子已经严令禁止它再去找天景,再说找她也沒有用。两位军医也束手无策,只摇头叹息说看天意吧。可什么是天意呢?
一种压迫感突然而來。小吱瞬间毛骨悚然,那是妖气。强大到几乎要把它压扁的妖气,拥有这样可怕妖气的,肯定是一只有千年以上修为的大妖。问題是,一只大妖到军营里來干什么?是來吃人的吗?
门帘一挑,一个素衣绿裙,银发如雪的漂亮女子走进來。她一眼瞟见小吱,轻笑道,“小老鼠,别在这里碍事,出去吧。”
小吱莫名其妙地就出去了,它觉得那女子不像是恶意的,但也不敢离得太远,于是就在门口守着。
正在生死之间徘徊的贺云阳感觉有一根手指点上了额头,那手指沁凉,点在额上十分舒服。然后,滚烫的身体也像被泡入了沁凉的泉水,周身的剧痛立刻减轻。他想看看是谁是他身边,可是睁不开眼。只听到一个女子的笑语,
“小子,这一劫你算是过去了。这么高深的治愈术姐姐我从不轻易动用哦,可我心疼我那个傻徒弟,那丫头从小就嘴硬,可今天來求我救你,嘴都不硬了,哭得那么伤心,姐姐我还从來沒见过她那样。小子,以后要对我那徒儿好,听到沒有。那丫头有些神经兮兮的,不过只要你一直对她好,日子长了,她就会永远忘掉一些事,就正常了。不许欺负她,不然,姐姐我修理起你來,也会不遗余力的!”
女子絮絮地说着话,贺云阳只觉身体越來越轻松舒服,最后,又是那根手指点在眉心,女子说了声,“好了,你睡吧!”
贺云阳就真的沉沉睡去了。
翊雪在军营里走着,看着,看到了那顶气派的帅帐,她冷笑,“兄弟相残我不管,可你欺负的是我徒弟的小情郎,这就关姐姐的事了。也罢,给你个小教训吧!”
五更时分,齐朝军营中,太子元帅的帅帐和寝帐突然同时起火,原因不明,火势猛烈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