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缕清冷的月光,透过木窗间狭窄的缝隙,照进了这间死气沉沉的小屋里。
小屋里光线幽暗,静的可怕,阴冷泛潮的空气里,浮动着一股经年累月残留下的药味,闻着发酸发苦,经久不散。
临着小窗,唯一的一张旧木床上,此刻正一动不动的躺着一个盖着薄被的少年。
少年约莫十七、八岁,眼窝深陷,消瘦的脸庞上看不到一丝血色,惨白的有些吓人,若不是盖在身上的薄被随着微弱的呼吸轻轻起伏,怕是不会有人相信他还活着。
“哎,若是梦里的一切,都会是真的,那……那该有多好……”少年万般不舍地叹了口气,痴痴地望着屋顶,眼中火焰般明亮的神采渐渐消退,最终变成了绝望的死灰色。
方才的那个梦里,那个多年来做过了无数次的梦里,少年梦见自己久病难愈的身体好了,梦见身强体健的自己,跪在喜极而泣的父亲身前,紧紧地抱着父亲的双腿,幸福而又心酸的流着泪……
还在那个梦里,少年梦见沐浴更衣后的自己,意气风发的站在红枫城中央,站在那座神圣无比的登仙台前,在无数同龄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里,亲手接过仙门中人递来的入门腰牌……
白玉般的腰牌之上,赫然写着他的名字:王动。
依旧是在那个梦里,少年梦见苦修多年以后,已然长大成人的自己,英姿勃发一袭白衣,脚踏飞剑御空万里,衣衫猎猎间,追清风逐流云,纵横天地……
想着想着,王动缓缓地闭上了眼,却有两行清泪溢出眼角潸潸滑落。
漫长的秋夜,无声,止不住的泪水,亦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王动睁开那双哭到红肿的眼睛,透过狭窄的窗缝,怨毒的盯着屋檐下那一线夜空,
“老天爷,你既让我王动来到这人世间,却为何不能给我一个正常人的身体……为什么……为什么……”
“你告诉我,你还要折磨我,还要折磨我和父亲到什么时候……”
“贼老天,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回答我……回答我……”
无声的呐喊,换来的,也只是无数次后又一次的绝望。
“贼老天,你赢了,你终于赢了,我王动,放弃了,”
王动凄然一笑,费力撑起的身体颓然躺倒在床上,悲凉的眼神中透出一股决绝,更有一种解脱,
“我活着,不仅看不到希望,自己受罪,更不知要拖累父亲到什么时候,倒不如一了百了,死了的干净。”
“是啊,一了百了……一了百了……呵呵呵……”
夜色渐渐褪去,窗棂纸上开始微微泛白,当听到隔壁房里一阵极力压制的咳嗽声时,彻夜失神的王动慌忙擦掉满脸的泪水,和往常一样,闭上眼竭力装出一副熟睡未醒的样子。
片刻之后,房门“吱呀”一声被人轻轻推开,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微微佝偻着身体,端着一只热气腾腾的药碗轻手轻脚的走进屋里。
反手将秋日晨时的寒意关在门外,中年人轻轻地走到床边坐下,满眼心疼的看着脸色惨白却睡意安详的王动。
看着看着,他忍不住鼻翼扇动,泪眼婆娑,却忽然被王动似是梦里翻身的一个动作吓了一跳,慌乱间他急忙侧过身抬起袖子,等到他再转过头时已是满脸的笑意盈盈。
“动儿,动儿,醒醒,该吃药了……”中年人隔着薄被轻轻地推了推王动。
“爹,”王动揉了揉眼,一副睡眼蒙松的样子,挣扎着就要坐起。
“慢点慢点,起的猛了容易发晕,”王动父亲急忙凑过去,扶着瘦骨嶙峋的王动慢慢的靠在床头,笑着道:“动儿,来,趁热把药喝了。”
“又是这药啊,”王动苦瓜着脸,闻着那股又是辛辣又是苦涩的药味,皱眉道:“爹,我能不能不喝,好苦的。”
“胡说,”王动父亲佯装生气的虎起了脸,苦口婆心的劝道:“动儿,良药虽是苦口,却利于病,爹听城里的聂神医说,你生下来就血气不足,经脉闭塞,唯有长期服用这种补足气血的苦药,才能治好你的病。听爹的话,趁热喝了它。”
治好我的病?已经整整十四年了,我这身体非但一丝不见好转,反而日渐消瘦,气力更是一天一天的流逝,如今就算是三五岁的小童,只怕也比我有力……
时至今日,其实父亲的心里恐怕也早就绝望了,他之所以守着那丝假希望,日日在苦海里挣扎也不愿意放弃我,只因我是他的亲生骨肉,是他再苦再累也舍不得放弃的孩子……
看着父亲刚过四十却已是一片霜白的两鬓,看着他眼角那一笑起来就密密麻麻的沧桑皱纹,王动无言的捧过药碗,咕咚咕咚的大口咽下,借着药碗的遮挡,大颗大颗的泪珠簌簌而下。
“看看你这孩子,这药虽说极苦,却怎么还哭上了,真不像是个男子汉,没出息,”
王动父亲接过药碗,笑着打趣了一句,低头在袖口里一阵摸索,故作神秘地取出了一个黄草纸包成的小包,摊开后取出一块指甲盖大的圆圆糖果,轻轻地喂进了王动的嘴里。
一丝糖果的甘甜在黄连般苦涩的嘴里化开,泪光朦胧间,是父亲那张沧桑慈爱的脸。
父爱如山啊!爹,你叫儿子如何能舍得下,可又怎忍心不去舍。
王动双唇颤抖着含着那粒糖果,悲从中来再也忍受不住,一头扎在父亲的怀里,放声痛哭。
“动儿,爹知道你苦,知道你活得不易,可再苦再难,也要活下去不是?”
“你不要绝望,只要有爹在一天,爹就绝不会放弃你……”
“爹知道你从小就梦想着进入仙门修行,等你病好了,爹就是豁出去一切,也要送你去修行……”
良久良久,屋里的哭声渐小终至停下,那双在王动头上连连轻抚的粗糙大手这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王动父亲扶着稍稍用力便会隐隐作痛的腰身慢慢站起,慈爱地看着两眼红肿的王动,柔声嘱咐道:“动儿,时候不早了,爹也该出城挖矿了,晚上回来的时候再给你熬药,一天的饭菜爹都放在了锅里,记得去吃,别饿坏了……”
“对了,你一个人在家别总在屋里憋着,多到院子里走走,你屋门外有爹新给你赶制的拐杖,拄着它也可省些力气……”
“哦,差点忘了,没事不要出门,这城里总有些管不住嘴巴的势利眼,一张嘴冷嘲热讽阴损的很,你要实在是闷了,就叫隔壁家的虎子过来陪你说说话,那孩子憨厚老实,爹看着还成……”
“好了,爹真的要走了,去得晚了怕是会被扣钱……”
木门“吱呀”一声被轻轻带上,王动靠在床头眼睁睁的看着父亲的背影消逝在木门之后,紧接着急匆匆的脚步声向着院门的方向而去,
王动一想到这将是今生今世最后一次见到父亲,顿时百感交集,他咬着牙强撑起无力发软的身体滚落下床,竭尽全力的扑到门口,一把拉开房门,
“爹……”
王动父亲拉开院门刚要出去,猛然间就听到身后传来儿子微微发颤,甚至带着几分哭腔的呼唤,他的一颗心猛地一揪,急切间转身,就见王动呼呼直喘的手扶门框,依依不舍的望着自己。
见到王动没事,王动父亲明显的松了一口气,笑着道:“动儿,有事么?”
“没,没事,”王动慌乱间急忙摇头,生怕父亲察觉到什么,可一看到父亲又要转身,他情难自禁地追出一步,迎着父亲疑惑的目光,强笑挥手道:“爹,你……你保重。”
“放心吧,爹都多大的人了,照顾好你自己,回,回去吧。”
王动父亲失笑的摇了摇头,冲着王动挥了挥手,行色匆匆的出了院门,可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就在他刚刚走出院门的那一刻,一直笑着向他挥手告别的王动猛然间跪倒在地,泪如雨下。
“爹,保……重,动儿……向你辞行了。”
<更新更快就在笔趣网www.biqu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