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脑中各种猜测赶走,紧接着浮上心头的便是沉湮临死前的画面。那满目的鲜红成了我挥之不去的梦魇。
如果……如果我没有迟疑,沉湮现在应该在一点一点地康复。萧济风他或许在沉湮重伤后,便已经放下了对她的怨。不然也不会要我去救他了,不然也不会在她死后不要命地灌自己酒,不然也不会在凌念空一剑刺来的时候连躲都没躲,他是在折磨自己……
燕林宣,你做了什么?……
我捂住脸,身体不受控制地轻颤起来。这是一条人命,这样重的负累,我担不起……
我一直仰面躺着,枕头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好不容易挨到了子夜,我缓缓坐起身,穿上鞋子下了床。
我要去看看萧济风的伤势,他若是再出了什么事,我恐怕真的会崩溃。
我带上所需的用具出了门。前院一片漆黑,且连守卫都没有,想是凌念空还没回来,这样正好,他若是在,定不会允许我去看萧济风。
出了院子,外面静悄悄的,偶有巡逻的士兵走过。
“姑娘这是去哪?”背后忽然传来的声音吓了我一个哆嗦。
我僵硬地转过身,发现眼前的这个士兵我并不认识,但看他的军服,应是有些权力的。我不认得他,但他应当是认得我。
“我……”脑子里闪各种说辞,却是想赌一把。“你可知萧统领在何处?”
士兵闻言有丝狐疑。“姑娘要找萧统领?”
“萧统领他为了救我受了伤,我放心不下想去看看他,不知你可否为我引个路?”我有些心虚,不知自己的谎话会不会被识破。
士兵却是表情一松。“原来如此,我就说萧统领武功之高怎会受那样重的伤,原来是为了保护保护姑娘。只是萧统领似是犯了错,被将军关起来了。
”闻言,我心中稍安,看来我赌对了,大部分人仍不知昨晚的细情。
“都是因为我。”我佯装懊恼。“你可否带我去看看他?”
士兵沉吟一阵才道:“也罢,听闻姑娘通医理,你若有此心,去看看统领应当无妨。走吧,在下送姑娘过去。
“多谢了。”我急忙道谢。
“姑娘客气。”
士兵带我到了萧济风被关押的地方,和看守的人低语了几句。看守起初面露难色,可最终还是开了锁。
士兵替我推开门。“在下还在当值,不能停留太久,姑娘看过统领便早些回去歇息。”
我点头,再次道谢。士兵连忙摆手,抱了抱拳便离开了。
我进了门,看到萧济风面白如纸,侧躺在铺着茅草的地上,那剑仍未拔出。我连忙过去。
“萧济风。”我唤他。
他的眼皮抖了抖,而后缓缓睁开,嘴角带上一丝轻浮的笑。“美人儿,你来了?”
我不理他,正色道:“你怎么样?”
“我……疼啊……疼死了……呵呵……”说着竟不住死活地来拉我的手。“怎么,美人儿心疼了?”
他缓了口气,接着道:“凌念空那个家伙……要是知道你来看我,定不会善罢甘休……”
我不理他,抬手扯开他的衣襟,查看他的伤势,而他还在说个不停:“你明知如此还来……难不成真看上我了,嗯?”他再次握住我的手,轻轻摩挲。“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
我挣脱他的手,替他把了把脉,而后便丝毫不敢耽搁,为他处理起伤口。而他起初还能说上几句话,后来却因太过虚弱,昏睡了过去。
我替他拔了刀,缝合了伤口,忙活了好几个时辰,才算完成。走之前还不忘再次确认他的状况:虽不容乐观,但一时半会也不会有性命之忧。于是才稍稍安下心来往回走。
轻手轻脚关上门,心中这才舒了一口气,还好在天亮前回了房。凌念空虽不在营中,但他的那群手下也不是吃素的。若是让他们知道我趁夜偷偷为萧济风治伤,不仅我吃不了兜着走,就连萧济风都小命难保。还好碰上的都是些不了解实情的兵士。
见离天亮还有几个时辰,便脱下衣袍,爬上床榻。一趟下身,顿觉浑身像是要散架一般。整整两个晚上都未眠,我实在是撑不住了,不多时便沉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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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睡了多久,忽听房门一声巨响,显然是被人踹开的。
我惊醒,只见已是日上三竿,门口的青衣男子满脸肃杀,三两步便跨至我床前。
我心中一惊,脑子还没完全清醒就忽觉颈间一紧,脖子被他死死地掐住。他咬牙切齿,一把将我从床上拖至地上。“燕林宣,我对你的纵容可是有限度的!”
语毕便提着我的领子将我向外拖。我只穿着白色寝衣,连鞋都没穿,就这么被他死死地拖着一路踉跄向前。
行至演武场,他一把将我甩在地上,居高临下地逼视着我。话语之中尽是狠厉与嘲讽:“燕林宣,你可真是医者仁心,菩萨心肠,竟趁夜为萧济风治伤。”
他这么快便察觉了吗?那他打算如何?
看他这般怒不可遏的样子,是不会轻易让这件事过去了。那他会怎么做?杀了我?还是杀了萧济风?
可他为什么这么生气呢?我不过就是替萧济风治伤罢了,他犯得着这样吗?
思忖间,演武场上的兵士纷纷向这边投来诧异的目光。
“好啊,你不是喜欢治病救人吗?我今天就让你医治个够!”他话中狠意更盛:“来人!”
我心中恐惧,猛地抬眼去看。只见凌念空的几个手下压着三名满身血污的男子,朝这边走来。
我定睛一看,心中巨震。根据他们身上的衣服我很轻易地便认出,他们是在玉琼山上拼上性命也要护我周全的那三名黑衣蒙面人。只是这时他们的面巾早已不见,那是三张再普通不过的脸。
那时我明明劝他们提前离开了。可他们怎么会在这里?难道凌念空还特意将他们找了回来?!
他们三个此刻浑身是血,若不是被人提着肯定早就瘫软在地了。
是谁伤了他们?是凌念空吗?可他为何要如此?难道就只是因为当初这三人对他动了杀心?还是因为他们三人是北离人?
我狠命地瞪视着凌念空:“你要做什么?!”
他冷酷一笑。“做什么?自是做些有趣之事,顺带成全你的医者之心。”
语毕他朝手下一挥手。几个手下会意,将三人分别绑在了墙边立着的三个木桩上。
我心中涌上不祥的预感,只见凌念空一个飞身,跃至十丈开外,一伸手,便有人将弓箭递至他手中。
他冷酷一笑,慢条斯理地开口:“不知宣儿想救治何种病人?”他这声宣儿唤得极是讽刺。
我大惊:他是要……是要在我眼前射伤这三人,逼我施救?!
我早知他心狠手辣,却不知他竟心理扭曲至如斯地步!
我全身僵直,想开口,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浑身止不住颤抖。
见我不语,他复又开口:“既然宣儿善治胸肺之伤,那这一箭我便射他的右胸。”话音刚落,只见他张弓搭箭。
“不!”我凄厉出声,却为时已晚。只见那带着一排细密倒刺的铁箭带着劲风,直直地钻入一名黑衣人的胸膛,顿时血花四溅,闷哼声传来。
我顾不上抹去满脸的泪水,踉跄着扑到受伤侍卫身边。
“还不快将他放下来,让宣儿医治?”那人语气平淡,颇带着看好戏的意味。
他的手下将伤者平放在地,我伸手去探他的伤势,发现自己的手在不住地颤抖。
冷静!燕林宣!冷静!只有冷静下来才能救他。
心绪平复,复去验伤,发现伤口颇深,索性创面不大,只要将箭拔出,上药止血包扎即可。
只是这箭上密密麻麻全是倒刺,只能用小刀切开附近肌肤,一点一点拔出,才能保证不会伤及主要血管。我定了定神,喂他吃下一粒有麻醉功效的丹药,抽出常备于身的手术刀,一点一点拔箭。
花了近一个时辰的功夫,总算将箭拔出,上药包扎完毕,只觉全身脱力。
一直在旁看好戏的凌念空走上前来,俯身查看,赞道:“宣儿的手艺还真是不错,对得起圣手之称。”
我不理会他,从地上站起,转身便走。却听他在背后道:“只是可惜了,宣儿如此费尽心力救治,他终是难逃一死。”
我全身一震,立刻转身。“凌念空你还想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