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门外二人的对话,我扶着门,一点一点地滑落在地上,手费力地捂住胸口。
好痛!
不知道是心痛,还是毒发引起的灼痛,身子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
原来是这样吗?
原来他一直都只是在利用我而已吗?
为了什么呢?
为了立功?为了得岳雄奇赏识?
真的是这样吗?
我不信……我不信!
他对我笑的样子、担心时皱眉的样子、安慰我时温柔的样子,没有一个像是假的。
呼吸渐渐地有些困难,却又听到门外两人的对话:
“这回啊,这凌念空可是要高升了!
听说他搜集的罪证表明,这么多年来北离一直借住埋藏在南离的暗装暗中动作,企图颠覆朝政呢!
皇上早就想把北边也打下来了,就是没有发兵缘由。
听说这事一出,皇上派人查抄将军府的同时,就派副将程锋带兵往北边去了,三十万大军呢!
燕氏这下可是要彻底绝乎了!……”
“你说什么?!”
我猛地推开门,揪起蹲在门边闲聊的军士。“你再说一遍!”
“你谁啊!”那士兵说着就要拔刀。
“住手!”济风略带怒意的声音传来。
“萧副统领!”
“这儿没你们的事,都下去。”
“是!”
很快,那两名士兵便出了院子。
想起方才听到的话,我只感觉到彻骨的寒意,再次滑坐在地上。
“都听到了?”
济风话语里带着无奈。
“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我拼命地咬着牙,才勉强不被深入骨髓的痛感侵夺意识。
济风并不答话,只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我忽然就就猜到了他的意思,可还是不甘心,无力地道:
“我不信……我不信……
他人呢?我要见他……
旁人说的都可以是假话,我不听。我只要听他怎么说,带我去见他……”
我只想听他一个人怎么说。
可是……可是如果连他也不否认怎么办?
静默片刻,济风道:
“你不用去见他,有什么话,直接问他便可。”
我一愣,抬头。
一个迎着月光而立的身影撞入了我的眼。
可他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月光倾泻在他的脸上,他的眼底尽是寒霜,嘴唇也是紧抿着。
我忽然有些怕,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念空吗?
我的念空会这样用利剑般的眼锋刺着我吗?
他不是……他不是生命垂危吗?
可他看上去却是……好好的……
“她怎么在这儿?”
他的话阴沉得令我的身子下意识地一缩。
念空他……他什么意思?
济风却是忽然略带嘲讽地一笑。
“念空你忘了,你身上还潜藏着毒呢!你对她虽是利用,不过倒也可姑且一试。
万一毒解了,也不枉我费尽心机将她骗来,你说是不是?”
济风他说什么?他在说什么!?
想质问,可喉咙痛得根本发不出一点声音。
憋闷的感觉全都化作泪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念空冷冷地扫了我一眼。
“她解不了我的毒。”
心像是被人死死地捏住。
他说……他说我解不了他的毒……
意思是……他心里根本没有我?
他果真是从头到尾都在利用我而已吗?
“可是这人都带来了,你真不打算用?”
萧济风的语气竟是有些为难:
“那你打算怎么处置她?”
“你带来的人,要如何,你自己决定。”
说着念空难得看向我。
我心中燃起最后的希望:
念空,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对我!
却听他又道:
“济风,她就交给你了。”说罢拂袖而去。
“念空!”
我想去追上他,向他问个明白,可双腿竟是一点力气也没有。
“念空……你为什么要这样?”
“听到了吗?念空把你交给我了呢……”
萧济风说着,想将我从地上扶起,却发现我根本没有力气,便将我抱了起来。
我无力挣扎,也不想再挣扎。
挣扎能有什么用呢?
我为了凌念空放弃了苦等了八年的与阿燃团聚的机会。
不但如此,整个北离还因为我这样的选择岌岌可危。
三十万大军……
依照现下北离的情势,怕是连十万大军也抵挡不了。
燕氏最后的血脉、阿燃复国最后的希望,就这么被我轻易地断送了!
我还怎么对得起我的姓氏?
怎么对得起惨死的爹娘?
怎么对得起多年来独自一人苦苦支撑的阿燃?……
我仰面躺在榻上,哭得喘不过气。
娘,女儿不孝。
可是女儿想您了,您来带女儿走,好不好?
“很疼吧?这药很烈的……不过,也不是只有念空才能救你,我也可以。”
我木然地望着床顶,灵魂就像是离开了我那罪孽的身体,悬浮在半空,俯视着萧济风托去外衣,整个人覆在我身上。
他伸手轻轻擦去我的眼泪,低下头,轻声道:
“小美人儿,别怕,哥哥我救你。”
说着,他的唇便落了下来。
我一阵恍惚,仍浮在半空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萧济风将我和他的衣服尽数托去,动作竟是出奇地温柔。
他低喘一声,柔声道:
“别害怕,我保证你只会疼一下,后面我会让你特别舒丨服的,相信我。”
有泪水顺着眼角滑落,他替我抹去。
“别哭,没事的,真的没事……”
而紧接着的却是仿若要将我贯穿的痛。
好痛!真的……好痛!……
******
本以为我离体的灵魂能就此飘忽而去,不想再睁开眼,我却仍躺在那张榻上。
身体的疼痛像是一记重锤,毫不留情地敲在了我的头顶。
轰隆一声,昨晚羞耻银靡的记忆碎片一块一块地拼凑起来……
我想哭,嘴角却是带上了笑。
我的身子,脏了……
既然脏了,那便弃了吧……
我赤着出屋,发费力地朝山顶行去。
幸好天还未亮,不然我怕是没有勇气踏出那间屋子。
一路行去,中途路过了集结待发的军士。其中是不是也有那个人呢?
我没力气回头去看,只继续向前走。
我行至山顶,在崖边坐下,看着眼前阴沉沉的云雾,心中有些失望。
这里除了云可真是什么也看不到呢!
还不及小时候阿燃带我在东宫屋顶上看过的夜空美。
那夜空可真美,或许是我此生见过的最美的景色了吧?
身体冻得有些发僵,这才想起来如今已是腊月了,怎会不冷?
正想着,眼前忽然亮起来,我急忙去看。只见一轮红日一点一点地从那云海之中露出头来,渲染了万丈云霞。
好吧,我收回方才的想法。
这样的景色也还算美,勉强能比得上那晚屋顶的星空。
忽然,太阳放出万丈光芒,嗖地从云海里跳了出来,高高地挂在天上。
娘说我出生时就正赶上日出,所以才有了昭然这个名字。而那不偏不倚,正好是十五年前的今日。
爹、娘、阿燃,我十五岁了,我终于十五岁了。
小时候一直盼着十五岁,因为到了十五岁,我就可以不用再被关在东宫了。
只是没想到,我一直期盼的十五岁,竟会是这个样子……
一阵鸟鸣划过天际,我睁大了眼睛,看到一群鸟儿排着队穿行在云间时隐时现。
初升的太阳将鸟儿们白色的羽毛染成了霞红色。
看着自由翱翔的飞鸟,脑中忽然有了疑问:
师父说人都是有前世今生的。
这是真的吗?
如果是真的,我下一世定要做个放荡的女子!
无须假扮男装,不用被关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亦不用再做循规蹈矩的木偶人,而是能够真正像阿燃说的那样,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不过,我还要做爹娘的孩子,还要做阿燃的妹妹。
因为这一世,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实在是太短暂了!
“你为何在此?”
身后穿来的声音虽然熟悉,却仍是像昨晚那般冷。
我擦干了眼泪,站起来转过身,微笑着看着十余步外的他。
他的身后是方才我见到的军士们。
我望了那个人片刻,暗自在心中加了一条:
还有,下一世我不要再遇见眼前这个人,这个将我的心剜去的人……
他见我含着笑认真地看着他。他亦是冷冷一笑:
“冷晴浅,你还没看清现实吗?
女子皆蠢,我自是知晓,却不料连你亦是如此。
听济风说你服了我这毒的解药,那药对你来说是毒药……”
说着他摊开手掌,一只剔透的玉瓶躺在他的手心里。
“我是多亏了你,如今才能事成。这解药你且拿去。”
我不理,仍是静静地望着他。
“怎么?
难不成你以为我会亲自为你解毒?”
他这话一出口,在场的军士皆是一阵暧昧起哄。
他又道:
“你不要再痴心妄想了,还是乖乖将解药拿去。”
听了他这话,我忽然觉得很可笑,我也就真的笑出了声。
我越笑越大声,越笑越觉得畅快,越笑……越觉得苦涩……
渐渐地,我有些喘不过气,于是止住了笑声。
我后退一步,轻轻吐出两字:
“不必。”
令我苦苦支撑到现在的最后一股力气忽然就泄了。我的身子软软的向后仰倒……
身子刚才坠入层层云雾,手腕就是一紧。
我仰头,看到那人伏在崖边死死地拉着我。
他的额头青筋暴起,突突地跳着。
“把另一只手给我。”他咬牙恨道。
我轻轻地笑了。“念空,你好自为之。”
他的呼吸猛地一紧。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眼中像是泛起了水雾。
“宣儿,我错了,我错了!我求你,把手给我!”
我微笑:“我……不想呢!”
说罢我抬脚,在石壁上用力一蹬,身子一轻,直朝下坠去。
原来鸟儿都是这样的……
如果下一世不能像我期许的那样,那不如就做一只飞鸟吧!
一只恣意翱翔天地的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