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儿说完那番话便彻底失去了意识。我为他诊了脉,发现他并无大碍,只是因蛇毒而昏迷。放下心来,动作娴熟地为他的伤口敷药包扎。
做完这一切,我不禁有些犯难:我就算再是胆大,这后山毕竟毒物遍布,不宜久留。可他若一直这么昏着,我们该如何离开这里?以他的身量,我背他回去定不现实。
思索间,一抹白色衣角忽然映入眼帘。我一愣,抬头。
“修离?”我大喜过望,有了他还愁回不到观中?可他不是还要再有几天才出关吗?
他的嘴角勾了勾,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淡然。未发一言,他背起空儿,示意我先走。
******
待回到别苑将空儿安顿好已是晌午。独自用罢午膳,见空儿没有丝毫要醒的迹象,便为他掖好被子,到观中去寻修离。
没错,我有一肚子的问题要问他,比如我这副身子的原主究竟是谁,再比如空儿的毒,该如何解。还有我为何会来到这里,为何会占据现在这副身子。
冥冥之中,我总觉得自己和原主存在某种联系。
踏入道观前院,只见正殿殿门敞着,修离正在其中打坐。
自知不便打扰,便打量起这道观的建筑格局。暂居这里五六日,我几乎不曾在这道观的前院停留,每次都是匆匆而过,进入后院的居所,所以此刻才发现与我那时空的道观相比,这道观极小。院中只种着几棵银杏树,而院内除了一个正殿和左右两侧的耳室,再无其他。
但在我那时空,即便是小型的道观也建有多个神殿,不同的殿内供奉着不同的神明。我身处的道观却只建有一殿,殿内供奉的并非神像,而是一副丹青画像。由于距离有些远,我看不太清画中人的样貌,却有一种莫名的敬畏之感。
“小宣姑娘既然来了,何不进来?”
我闻言朝他望去,却见他不知何时已起身,立在殿门旁,表情淡淡地望着我。我微微一笑,走上前去,同他在殿中一侧的椅子上落座。
“小宣定是满腹疑问,何不道出?”
这修离果然生的一颗机巧玲珑心,无需我开口,便能猜得我的来意。
“空儿所中之毒……”我犹豫开口。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味,坚定道:“有解。”
“真的?!”不得不承认,他的回答的确是令我吃了一惊。既然有解,那为何他的毒至今还未解开呢?
他不答,起身进入后室,片刻便又回来,重新落座,手中多了一个方形木盒。
他轻轻打开木盒,盒子发出一声悦耳的轻响。我朝盒内看去,只见盒内是一颗比龙眼略小的深褐色药丸。
“既有解药,为何他的毒至今未解?”
“小宣可知他所中之毒名曰蒙稚散,为情志催发?”
我点头。
“既然是情毒,那自然还需情来解。”
情毒?原来解毒的关键在于情。可我仍是满腹疑问:什么叫做情毒还需情来解?
“宣儿愚钝,还望修离师父明示。”
他不答反问:“你可知催发蒙稚散毒性的是何种情绪?”
对于这个问题,我之前也有过诸多猜测,可终究也没有得出结论。
我摇头。
“是恨。恨是世人所能体会的情感中最强烈的一种。”
恨吗?如此说来,下毒之人当初当是忌惮念空在恨意的驱使下做出其无法掌控之事才会下毒。那么人在恨意的驱使下会做出何事呢?
难道是……复仇!?我瞪大眼,难道下毒之人是害怕念空复仇吗?难道念空他……背负着血海深仇吗?思及此我的心紧了紧,却听修离继续道:
“念空的毒是被一瞬间爆发出的恨意催发的。”
“当时发生了何事?”
他抬眼望向我。“当时……小宣这副身子的原主人宣儿姑娘跳崖自尽了。”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瞬间大脑一片空白,随后又立即回神。“可是……”
他打断我,边观察我的表情边道:“宣儿姑娘是念空的心上人,两年前他卷入朝廷纷争,还将宣儿姑娘牵扯其中。其中应是有误会,念空本想待事情彻底了解,予以补偿,却不想宣儿姑娘……”他顿了顿继续道:“念空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当场口吐鲜血昏厥了过去。待再次醒来,便已是如今这般。”
他的语气中丝毫没有叹惋之意,只似是在叙述一个与其毫不相关的轶事。想必方外之人都是这般以旁观者的角度看待世事的吧!
修离方才所言正好和我在梦中看到的原主那两段记忆吻合。只是没想到他的毒是在原主跳崖的一瞬催发的,而非复仇之时,这恐怕是连下毒之人都未料到的。
可是看到原主跳崖,他为何会生出如此强烈的恨意呢?他恨谁呢?恨原主如此决绝?还是恨自己伤她至深?恐怕他恨的是自己吧?毕竟是他亲自将原主逼上了绝路。
思及此只觉心中悲凉,暗自苦笑:自己竟把心交给了这样的男人。可是我认了,这是我内心的选择,无法违逆,也无力违逆,不论结局如何我都会坦然接受,即便我可能会伤痕累累。
思绪百转千回间,发现仍有许多疑惑尚未解开。疑问得不到解答,我终难心安,便索性问出:“既然是恨意,那下毒之人的意图……”我试探着望向修离。
他的眸光闪了闪,淡淡道:“姑娘这般聪慧,心中已有定论,不是吗?”
“难道真的是……”真的是下毒之人担心有朝一日念空会走上复仇之路吗?
修离不置可否,眼神中却尽是笃定。
“修离,你可知晓念空的过去?他……真的有仇未报吗?那他自己知晓吗?不……他应是不知晓的,他若是知晓,那毒应早就被催发了,哪里等得到同原主相识?”我本是在询问修离,却被思绪带着,自言自语起来。
“不,他知晓,而且一早便知晓。”修离的声音依旧冷清。“只不过十年前他被下毒之时,已是满腔恨意难平。若要催发毒性需得恨意更盛。”
原来如此,这样看来十年前念空定是遭遇了巨大变故,可会是什么样的变故呢?
望着修离讳莫如深的表情,自知即便询问也终不得解,便抛出了另一个问题:“那么‘情毒还需情来解’的意思是?”
修离的眸光闪了闪。“该服下这解药的人,不是空儿,而是……”他收声,望进我的眼。
“你的意思是……”
“以小宣的聪慧,必然能够明白。”
我还在猜测他话中的含义,只听他又道:“这药于男子是解药,于女子却是毒药。而女子的解药是男子。”
女子的解药是男子?这是何意?忽然想起前世看过的武侠小说中的情节:有些毒药主要针对男子研制,而若想解除需先由女子先服下解药再与中毒男子交合……
莫非这蒙稚散便是这种解法?还不及细想,只听他又道:“空儿的毒……小宣解不了。”
我闻言一愣,我都还没想到自己可能是为他解毒的人选,他竟抢先一步开了口。不过……我心里的确是这么想的吧!
“为何?”我有些心虚,犹豫发问。
“因为这毒只有中毒之人的心上人方能解除,而你……并不是他心上之人。”他的语气依旧波澜不兴,但这平淡的话语却像是一把尖刀,生生地刺进了我的心里。
似是看出我情绪的变化,他的语气缓和了些:“若我猜的不错,他似是不知你不是宣儿姑娘。”
我艰难开口:“他的确不知。”
“念空他并非表面单纯和善,即便是你在夜晚见到的他,也并非真实的他。他只会那般对待宣儿姑娘。若他察觉真相,怕是会迁怒于你,小宣可要想清楚。”
从他的话中,我可以明显听出修离已凭着我方才的只言片语与表情变化,觉出了我对念空的心意。这个修离果然深不可测。不过像他这种不理世事的方外人士,竟会苦口婆心地如此劝慰我,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恐怕他只是担心弟子,才会如此。
思及此,另一个困扰我已久的问题冒了出来:“修离师父怎会收下念空这个与你年纪相差不大的弟子?”
修离挑了挑眉,似是没料到我会突然问出这么个问题,而后轻轻一笑道:“在小宣看来,修离是何年岁?”
“而立之年?”
他微微勾唇道:“修离今年不多不少,正好四十公岁。”
四十?我仔细打量他,只觉不像,且不说古人平均寿命短,衰老得早,只看他的面容也不像是四十岁的人。
忽然心中又觉得有什么不对。等等!他刚刚说的是……公岁!四十公岁……也就是……八十岁!?我目瞪口呆,哑口无言。
看到我呆愣的模样,他面上依旧无波,只淡淡道:“修离自幼跟从师父修习御魂术。使修习之人保持容颜不老是御魂术的奇效之一。”
我有丝了然。不过听他提到御魂术,我的另一个疑问又来了:“还记得我刚苏醒是你告诉我原主死于五天前,而你方才说原主两年前便跳了崖……”
还不待我发问,他便接过话头道:“宣儿姑娘跳崖的确是在两年前。当时空儿失魂落魄地找到我,要我施救。彼时宣儿姑娘已因落入山下的河水而溺毙。空儿见状几欲成狂,我无奈,只好趁宣儿魂魄离体投入冥界之前,施展御魂术加以阻拦。只是宣儿阳寿已尽,魂魄无法存留体内。无奈之下我只得将其魂魄暂时封存了起来,且将肉身封入灵秀山的冰石室中以保不腐,只待时机成熟,助其魂魄回归肉身。
却不料,其魂魄竟是自行逃逸不见,就在在下以为回天乏术之时,那肉身竟有了气息,显然是有魂魄附体。而那魂魄便是姑娘你。”
“竟是如此!?”我身心俱震,对他的话难以置信。
“不错。”
“那原主的魂魄现在何处?”
修离摇头。“我对离体魂魄的感应依靠的是其肉身,而如今小宣你占据了这身体,我便再也探查不出了。不过离体魂魄的去处无外乎有二:或是回归冥界转世投胎,或是游荡人间成为孤魂野鬼。”
“那她若是并未转世,还回得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