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的这句话着实有些恼了父亲,很明显,父亲在看向大爷的眼神里,明显充满了些许怒气。这个时候,奶奶在一旁敲了两下筷子:“这40多岁不比年轻人,上了点儿年纪,忘了一些事情也很正常嘛,况且,曹牧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沐夕妈妈如果这些年搬家了呢?你们也没有给出具体的位置,你让他怎么回答?所以我看呀,这件事情不怪曹牧。还有,你们没有联系的人,好多年前的事儿,也记得?”
奶奶说完之后,大爷便不再说话。要不是奶奶及时出面制止的话,我想这一场口舌是非之争,可是避免不了的。席间,大爷又提起了想给父亲换个工作的事情,毕竟上次在说的时候,奶奶没有在场。父亲似乎以为奶奶会赞同他的想法,结果,奶奶听到之后的态度和琴婶是如出一辙的,一致认为,如果换工作能够对父亲发展有利的话,那么换就可以了。
毕竟,局长的这个头衔不是谁都可以当的。坐在老虎椅子上的人虽然有太多人在下面俯首称臣,但真正坐的舒服不舒服的,也只有自己知道。奶奶在工作能力上,是知道自己儿子几斤几两的。她知道父亲根本就没有足够的能力去胜任这个副局长职位,所以在她心里面,她更希望父亲能够换一个相对较为安稳且没有这么多是非和人际交往的地方。
只不过,当奶奶提出来的时候,琴婶还没有说话,父亲便把话给抢了回去,他依旧表示,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去做主,而且,他还一直强调,自己在这个职位上没有问题的。而实际上,父亲太高估了自己。
在进入曹家之前,包括刚入曹家,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认为我的父亲其实是一个非常有能力的人,而这个能力,后期看来,就和我之前所提到的一样,是曹家所赐予的一些外在的,所谓的“能力”而已,包括人际交往,包括一些面子工程,包括很多很多其它方面,其实都是一样的。
后来,我曾经想去客观地评价一下父亲,结果,仅仅是情商一方面,父亲便败了阵。或许,父亲自己也没有想过想当一名成功人士,不过,所谓的局长头衔,在别人眼里来看,自然而然,它就是成功的,换句话说,就是成功的一个代名词。只不过,父亲的智商与情商,却全然配不上这个头衔。
张静的病似乎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虽说是上了元气,但最近两天的气色相比较前几天而言,还是好了许多。但,我不知道,是前些天晚上的那顿哭闹所致,还是因为什么其它原因,作为旁观者,我还是很明显地能感觉得到,张静与曹歌之间的这种关系,现在已经变得岌岌可危。有时候,两个人会因为一件事情而产生不同的态度,继而通过言语和情绪宣泄出来。曹歌所表现出来的,完全没有前些天抱着被子要去陪张静的那种热情度,当然这个照顾,应该也是加了引号在里面的。
曹歌整天晚上都处于一种极度兴奋的状态。她不停地反复强调,她明天就要见到我的妈妈并且学唱戏,而实际上,曹歌究竟有没有和我妈打这个学习的招呼我都不得而知。
换句话讲,我也不想知道。
席间唠着唠着,又说回了母亲要拆迁搬家的事儿。曹歌似乎很担心母亲在搬离老房子之后没有地方居住。她不停地跟大爷说让大爷明天去问问,弄得大爷连连苦笑。
“你指使不动你二哥,你就只能来熊我了,对吧?”曹歌笑嘻嘻的回应着。
晚饭过后,我回到屋子。坐在写字桌旁时,我抱着书包半天没有动。我当时脑海当中只是在想一件事,如果母亲非来不可的话,其实,我还是更希望她白天来,这样我就可以错开与母亲见面的时间。
想到这些之后,我便产生一个疑问,与那时的我而言,究竟对母亲,是爱多还是恨多?就像是爱到极致便是恨,恨到极致,也变成全然是爱的表现那般吧。毕竟,爱与恨,是两个相辅相成的载体。
十岁的我,对母亲的这种爱恨程度,实现很,就像是一条浪线,中间有所平缓,但到了最后,还是过渡到一个恨字上面。后来,我在多伦多的时候,曾和一位友人提起过我与母亲以及曹家的这段心路历程。开始,朋友似乎还不太能理解我的痛楚,他一直在说我很纠结,为什么对自己的母亲有恨?恨便是恨,爱就是爱,为什么要把自己弄得连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情感宣泄都不知道呢?
后来我跟他讲了很多的细节,他才明白,原来所谓的大爱无言四个字,是指博爱。而实际上,我们真正在面对很多亲情、爱情等等的七情六欲时,你很难做到不从细枝末节处去判定一个人和你之间这种爱的等级程度,这更像是一种我们常说的,去找寻爱的影子一般。
那个时候和朋友讲,我说,在即将开始的庆功宴的前一天晚上,那个时候我才十岁,我独自坐在和我有着不解渊源的房子里,却仿佛置身事外一般。自从进了曹家,我很少拉上窗帘。而这种习惯,直到我30多岁,依旧保持着。
我是因为害怕。起初,我害怕面对自己心里面对母亲的某种亏欠,或者是说,怕阴暗同化了自己心里的某种阴暗面,我不愿意去面对,便去选择堂而皇之的让光线来照亮我内心深处的某一处不为人知的地方。
后期,当母亲离开我,并且永远离开我的时候,我便彻底放弃了在阴暗中睡觉。不管是狂风暴雨,还是春夏秋冬,我怕哪个不经意的瞬间,母亲便会从窗子进来找我。
这一切,我从来没有和别人讲过。没有谁能够知道,像我和母亲,尤其是我的这种处境下所产生的心态,其实是我不愿意看见母亲在曹家众多人面前战战兢兢,唯唯诺诺的样子。这个样子,在我看来,是我,曹沐夕的母亲所不应该有的。
你若问我,我的母亲,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其实也说不上来,但我觉得,至少也不应该是如此卑微的。尤其是在我亲生父亲面前。
父亲把他一声当中的大部分的精力与全部情感都给了张静,甚至直到父亲老了的那一天,他依旧不认为自己的一生爱错了。是,后来的时候,我也和别人讲过,人都有爱与被爱的权利,我们作为旁人是没有资格和权利去评判一个人爱的对和错,但是,如若你的爱伤及了太多无故背负起感情债务的人,那么,你的爱,便是自私的。
但,父亲似乎没有明白一点。
他对张静的爱,已经到了偏私的程度。甚至在外人的眼里来看,已然高于曹骐作为丈夫之上。当然,人都是有阴暗的一面的,我们在要求父亲能够牺牲自己的爱而去包容和接纳他所不爱的琴婶与母亲的时候,我们在评判父亲违背道德伦理滥情留下我这个私生子,并给我造成了一定的心理阴影的时候,已然就是自私的。毕竟,事物都是一分为二的,我们在要求别人的同时,也在彰显着自己内心的私欲。
那天晚上我自己望着窗外很久,久到谁在门外弄出了动静,我才回了神儿,拉开书包,写起了作业。
当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梦到了母亲。
我梦到了母亲穿着一身黑色漂亮的戏服,在曹家的大厅里面教着曹歌唱戏。一个表情,一个动作,都是那么的到位。我看到母亲与曹歌两个人笑的很开心,母亲还打趣地嘲笑曹歌音不准。
只可惜我的梦。一半是对的,一半是错的。
对的是,母亲与曹歌之间的关系,确实还是比我预想中要好的很多很多,毕竟曹歌是一个浑身都带刺的女人,她能够喜欢我母亲这件事情令我很诧异。或许是老天冥冥之中把这些有着同样不幸的女人都放在了一起的原因吧。
而梦里错的地方便是,母亲并没有在曹家表现得如我梦中的那般自在,她还是她的老样子,曹沐夕妈妈原来的老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