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禧居起居室内烧了热热的地龙,将屋外的严寒隔绝在外。
顾老夫人只穿一身薄薄的缂丝绵衣依靠在暖椅上打着瞌睡,吴绾禾半跪在她身前给她揉捏双腿。
顾老夫人双腿有寒症,一到变天的时候就会发作,一发作起来双腿就会彻骨的寒冷。所以的她住的地方,一入冬就开始烧地龙,最寒冷时节,她住的地方也犹如阳春三月般温暖宜人。
听到动静,顾老夫人睁开眼望去,就见一脸忧愁苦闷的虞水媱走了进来。
虞水媱这个娘家内侄女她是看着长大的,自小就常住顾府,顾老夫人又没有女儿,因此待她的情分不比亲生母亲差。
“这又是谁招惹你了?”顾老夫人问。
虞水媱朝面上若无其事实则竖直了耳朵想要听她说什么的吴绾禾看了一眼,顾老夫人对吴绾禾道:“我觉得有些口干,你去给我做一盅冰糖雪梨燕窝羹。”
“是!”吴绾禾恭顺的应道,随后便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说吧,到底又发生了何事,瞧你跟个怨妇似的,哪个男人看你这幅样子不被吓跑?”
虞水媱在顾老夫人身边的绣墩上坐了,无心跟她撒娇卖嗔,轻叹一声道:“侄女儿今日得知,小叔要同李多鱼在京都合开酒家。姑母,小叔本就无心与我,若是放任他们二人离开顾府,那他们相处起来不是更旁若无人,无所顾忌了吗?
姑母总说想要打动小叔的心还是要靠我自己,可是有李多鱼那个狐狸精在,小叔又怎么肯多看我一眼?姑母,求您帮帮侄女儿吧!”
想到自己那小儿子,顾老夫人亦是无可奈何,顾北宸可不是自己那温顺又仁善至孝的大儿子,表面上对她恭敬有加,实则说一不二,一旦自己决定的事,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也不改初衷。
在让顾北宸续娶虞水媱一事上,她如今能做的就是压制着他除了虞水媱以外的女人不准娶做妻子,至于纳妾,只要没有弄出什么庶长子之类的,她是不会过多干涉的。
“以李多鱼的身份,就算宸儿对她有意,也只能为妾。一个妾又比府上婢仆身份高出多少?到时还不是任由你拿捏?”
“姑母,侄女儿自小同小叔一起长大,他的脾气秉性侄女儿最是了解,若小叔真的心悦一个女人,怎么可能会让心悦的人受丝毫委屈?真要等到那一日,侄女儿只怕此生就永无出头之日了。”
顾老夫人听了这番话不禁沉思了起来,虞水媱说的不错,以顾北宸的性子真能为了心爱之人做出一生不娶妻不纳妾的事,想到李多鱼那个来历不明的妖媚女子,顾老夫人心头顿起一阵嫌恶之感。
沉思良久后,顾老夫人道:“此事我自会处置,你且放宽心吧!”
傍晚,顾北宸刚一回到顾府便被顾老夫人传去了延禧居。
望着身材高大俊逸出尘的顾北宸,吴绾禾心不受控制的“砰砰”狂跳,忙上前接过了他脱下的鹤氅挂到衣架上,接着又给他斟了一杯热滚滚的茶水。
“母亲今日腿疾可有缓解?”顾北宸问。
顾老夫人轻叹一声,“人老了,不中用了,身体只会一日不如一日,哪还会有好的时候!”
顾北宸沉默。
顾老夫人暗暗白了他一眼,这个儿子就是个榆木疙瘩,从不会像死去的大儿子那样体贴入微,言语周到的宽慰她。
轻呷一口茶,顾老夫人清了清嗓子,道:“我听说那位李小娘子要离开顾府,在京都开一间酒家,出资人是你?”
顾北宸听了这话一顿,随即没有否认,“是!”
李多鱼离开顾府免不了要跟顾老夫人道别,他们迟早都会知道此事。
顾老夫人当即脸色一沉,“你倒是好心,拿家里的钱去帮一个外人!竟连来问过我的意思都没有,今日既然我知道了,那我就明确的告诉你,此事我不同意!”
顾北宸眉头轻皱了皱,片刻后道:“李多鱼救过儿子的命,所以她对儿子来说不是外人!”
“救过你的命?她一个弱女子救你一个武功盖世的大将军的命?呵呵,这可真是好笑!”
“儿子说的都是真的,她确实救过儿子的命,当初要不是他背着受伤的儿子躲进深山,只怕如今儿子就见不着母亲了!”
“即便这样又如何?她一个身份低贱,来历不明的女人救你这个为国为民的大将军也是应该的!如今你收留了她,给了她客卿的身份,已经是还了她的恩情了,她还想要怎样?”
顾北宸死死压制住心头的郁愤,半晌没再说话。他想到了自己的祖母,若是祖母还在人世一定不会跟他说这样的话,她会告诉他知恩图报,善莫大焉。有身份低贱的人,没有低贱的灵魂,每一个人不管身份贵贱都应被善待,被尊重。
心里又隐隐庆幸自己是被祖母养大的,而不是被母亲教养长大的。
一见顾北宸冷着脸不说话,顾老夫人就知道他是铁了心要跟自己对着干,任是自己威逼利诱绝不为所动。每当此时她都会暗恨养大顾北宸的婆母,真是一样的强硬倔强,宁死不屈。
知道从儿子这里不好下手干涉此事,顾老夫人对顾北宸挥挥手道:“走吧,走吧!别杵在这儿碍我的眼!”
顾北宸向顾老夫人躬身一礼后,离开了延禧居。
在顾北宸前脚走后,顾老夫人便命婢女去叫李多鱼前来延禧居。
李多鱼正好给顾北宸做好饭,等顾介将饭菜端走,李多鱼围裙还没摘下,就来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婢女,告诉她,“老夫人请李小娘子前去延禧居有话说!”
顾老夫人跟她有什么话好说?李多鱼实在想不明白。
匆匆洗了手,摘下围裙就跟着那小婢女来到了延禧居。
延禧居起居室除了顾老夫人外,还有坐在她身前用美人锤给她捶腿的吴绾禾。顾老夫人翻了翻眼皮看了一眼跟她行礼的李多鱼,随即闻到了她身上的油烟味,皱着眉头用手在鼻端扇了扇,不悦道:“禾儿,去给李小娘子搬个绣墩安在屏风外!”
“是!”吴绾禾嘴角噙着一丝嘲讽,搬了个绣墩远远的安在了屏风外。
被不在意的人嫌弃,李多鱼丝毫不觉得难过,谢过了顾老夫人后便落座了。
“这些日子我旧疾复发,大夫说药膳能缓解我的痼疾,不知李小娘子擅长做药膳吗?若是不擅长做药膳也没关系,近来小厨房做的素菜我吃腻了,想换换口味,小娘子会做素菜吧?”
“回老夫人,会做是会做,只是我已决定要离开顾府了,恐怕不方便再为老夫人做菜了。”
“哦,离开顾府?李小娘子可是有了更好的去处?”
“不,是我同将军要合开一间酒家。”
“呵——堂堂镇国大将军跟一个小女子合开酒家?说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这是李小娘子提议的吗?你有没有想过堂堂镇国大将军的颜面?想想顾府的颜面?我们顾府是缺那三瓜俩枣的人家吗?”
李多鱼沉默。
“为了成全你,就要置我们整个顾府颜面不顾,李小娘子安心吗?”
顾老夫人抛出的一个个问题就好像一块块板砖,砸的李多鱼瞬间偃旗息鼓。
“是我考虑不周,没想到那么多。既然老夫人提出了异议,那此事便先搁置了吧!”李多鱼决定靠自己的能力攒钱在京都开一间酒家。
顾老夫人轻轻笑了笑,“好,那从明日开始,你每日中午来我的小厨房给我做素菜吧!”
“是!”
李多鱼还未到小院就看见黑影里有一个人站在门外,再走近几步这才看清是顾北宸。李多鱼忙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门前,“将军,你怎么来了?等了多久了?冷吗?”说着打开了门,请他进去。
胖虎听到动静一下子扑了过来,李多鱼抱着胖虎亲昵的蹭了蹭它的脑袋这才放下。
顾北宸看着一人一虎亲热的互动,嘴角不受控制的弯了弯,轻轻抚了抚胖虎硕大的脑袋,道:“胖虎又长大了不少!”
“可不是,将军不知道胖虎现在有多能吃,一顿能吃我两天的。”李多鱼看着胖虎眼神宠溺的埋怨道。
胖虎听了这话,也不知是听出了什么意思,朝着二人扭了扭肥大的屁股。
李多鱼抬起脚轻轻踢了它一下,“去,你个没礼貌的家伙!对着我扭屁股就罢了,怎么能对着将军扭屁股呢!”
顾北宸听了这话忍俊不禁。
将顾北宸让至正厅上座,李多鱼接着便点了灯,又提了闷在炉火上的水壶给两人倒了杯热乎乎的大麦茶。
曾经顾北宸见李多鱼凡事都要亲力亲为,就送了两个婢女让她使唤,结果被她拒绝了。她当时说,生命在于运动,若连最基本的生活自理能力都要旁人来代替,活的也忒没意思了。
世人汲汲营营一生所求不就是能有一天会让人前呼后拥的侍奉吗?李多鱼的观念是那么的不合时宜,却又让他不禁为之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