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亮,藏青色的天空幕布中,稀疏的残星尚且醒着,陈旧的风箱像一位迟暮的老人,说话间呼呼漏着风,风劲儿不强,咳嗽声混着喘息声十足。杂乱的房子里,器械随意的四处散乱着,寂寥着的头发依旧趴着,****的胸膛被火光微映,腰里别着一根旱烟袋,虬结的手臂上黑色的大锤抡起落下,房间里顿时响起颇负韵律的节奏。火红的铁片终于规整成形,冰凉的清水遇上赤红,一道烟伴着嗤嗤而来,淬火也完成了。回火时的男人,略显迷惘的看着山林,不知是否又想起了怕黑的母亲。
挑完溪水,男人离开作坊,回家。看见早起端坐在堂屋、带着黑色头巾的妻子,一种熟悉而陌生的感觉凉心。或许,母亲以另一种方式活了下来也不一定。
堂屋里,这位新的传承者看着自己的丈夫,顿时觉着他好渺小,女人微怔,这一股荒凉的情绪,自己却不曾有过。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角落,两口崭新的棺木静静躺着那里,还未曾沾上灰尘,却仿佛放在那里,几个世纪。
天不曾亮,墨迹般的乌云密布,火光乍现,雷鸣里,雨滴大颗大颗落下,狠狠的砸在山林里,石壁上,蚂蚁和虫子四散,手足无措的的想着离开裸露的地方,找一个遮蔽。俩孩子,坐在屋檐上用白嫩嫩的手臂去截取雨滴,然后又涂抹在秃尾巴的黄狗毛发里,引来几声犬吠,显得气急败坏。
弟弟突然问哥哥,为何妈妈说祖奶奶住在村后山林的白房子里,祖爷爷睡在对面的山崖上啊?哥哥扣扣小脑袋,恍然大悟道“笨,祖爷爷惹祖奶奶生气了,分开睡啦。”
孩子们从来没想过,爸爸在哪里?或者说,他们根本没听说过有爸爸这个生物,存在。
天空如同被人泼了墨,染得平日白色云多了几分黯淡,大颗大颗的雨仍然携着恐怖的威势砸在山谷里,七月流火也有八月倾水,雨持续了几天了。这几日,铁匠也没有前往作坊,他有些懊恼炉子里温的酒恐怕早已蒸干,只能在家饮些糟粕味的黄酒,轻轻的叹了口气,对身边的无精打采的老狗嘟囔着什么。
屋中有些漏雨,深青瓦片间原本便可以看到微光,如今更是不断渗出水滴连绵。媳妇儿不免感到有些难过,看着端坐在屋里的婆婆,想到方巾已正,历史的沉重感不容亵渎,而公爹也不是自己可以使唤的,不由得呵斥起自己的崽子。
饭好了,最近的菜少了,连日的大雨阻挡了摘菜的脚步,因为那把油腻的大黑伞也罢工了,炒花生和小白菜,一点油荤也没有,因为家里长者还未过头七,规矩还是要守的,也是值得敬畏的。
琥珀色的液体在透明的玻璃杯中轻轻荡漾,喝着酒就花生的铁匠今天兴致还不错,对着俩孙子讲起了故事。两条狗也一下抬起了脑袋,很显然它们也没听过。
远古时代,大地一片荒凉,各种史前巨兽,洪荒种族横行,直到强大的轩辕氏族出现,情况略微好转,人类有了自己的地位,开始可以拥有自己的地位,并且建造了荒古村落,得以阡陌交通,往来纵横。后来,更为强大的九黎并入轩辕氏族,他们的领袖蚩尤,带来了铸剑之法,溶山作器,锻造兵器。蚩尤更是天纵才溢,和轩辕氏族族长诛杀夔兽,朱厌,貔貅,肥遗,豪彘,帝江,毕方等神兽怪物,天下为之一肃,荒古村落走向辉煌。后来,蚩尤与轩辕争霸涿鹿,天地大战,大地上流血飘橹,蚩尤被轩辕镇封。轩辕氏族逐步扩大,走向衰落。直到中古,中原大地出现了,僰人。
故事讲到这里,便戛然而止,因为花生米没了,铁匠没有继续讲下去。
瓢泼的大雨终于休憩了起来,夏天的雨总是这般,多密而闹着情绪。饭后的铁匠一家坐在自己的屋檐下,残留的水依旧嘀嗒嘀嗒着,就像时间的流失,悄然无声却带着些许痕迹。
傍晚的远山,林中白雾缭绕不散,蒸腾起的雾气在夜色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神秘。山壁却依旧朱红一片,就像沾染了如椽大笔毫尖的火,灼的云霞蔚然。饭时的故事没有继续,秃尾巴狗有些懒散的舔祗着毛发,而更老的一条狗却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仿佛知道有些事儿要发生。没一会,带上黑色方巾的妇女干涸无力的声音响起。
“你应该知晓的,雷蒙的诅咒一直在我们的血液碎片中记忆传承,你家祖先的辉煌至少又延续了几百年。而我家呢?几经波折却连最初的模样也丢了,村子里的血脉也没有几人了,连我的血脉也不纯净,姑母的头巾由我戴着,你应当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为何还要提起僰人,你是觉着悬棺背后的力量足够了吗?雷蒙的诅咒,还无法破解,你想干嘛?九黎。”
铁匠听着话语,看着迷惑不解的媳妇儿和毫不在意的孙子俩,狠狠的抽了几口烟,吐出淡淡晕圈儿,裸露的胸膛也随即喘息了几下,说道:你疯了。
夜色逐渐吞没了世界,皎洁而清冷的月光,洒下缕缕银辉,碎银色成了天地间的唯一。白石堆砌的坟墓显得更加肃穆庄重,枯枝折断败叶随风飘舞,山林中的脚步声显得突兀。
月光照不破万朵山河,甚至破不了一片夜色,夜色中的人凝视着白墓很久,点了三支香,插在了墓前的空地上。在弯腰那一刹那,他看见更深的山林里有一座庙,以及无数座白墓。转身,看了一眼对面的悬棺,夜色融入了另一片夜色中。
隔天清晨,灰色的乌云遮挡了原本以为的好天气,紧接着铁匠老婆疯癫的消息让村子里的人为之一振。好好的人杂说疯就疯了呢?人生无常,谁又能说的清下一秒的事儿。有人愕然,有人惋惜,有人漠不关心,生活还得继续,感慨万千却是刹那间。众生相皆是苦相,不由心。
堂屋里,原本并不显老的女人显得有些苍老,甚至有些诡异,她用手摩挲着棺木,眼中对另一口棺椁有着无限眷恋。或许她以为自己将变成一具行尸走肉,浑浑噩噩的守护着这个家。
今天的铁匠呆在屋檐下,两条狗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第一次粗砺的脸上携着愁绪,不知是在思念谁。随后,犬吠响起,两条狗都跑了出来,老的狗跑的尤其快,仿佛迎接着谁。等了一会儿,一位青年出现在房子尽头,看着坐在屋檐下的铁匠,说了句:没有诅咒。
斜长的碎发随风飘荡,掀起一些弧度,面前的青年,皮肤晶莹剔透,暗青的脉络在脸上隐约可见。两条狗对着青年龇牙咧嘴,老狗精神抖擞的浑然不见平时的的老迈模样。铁匠缓缓地站了起来,稀疏的头发随风有些萧瑟的模样,躯体中却仿佛蕴含着力量,将要喷涌而出,低沉的嗓音和平时稍显不同“你回来干嘛?”
青年说“先看一场烟火吧。”安静并没有持续多久,村子中白雾弥漫起来,有些呛人的味道。铁匠走出屋檐,看着山林里的滚滚红尘燃烧着,连日来的大雨让山林变得湿润,却并没有阻挡住大火的蔓延,火花舞动着随即变得巨大而撩人,村民们纷纷叫嚷着走水了,想要去救火,铁匠也奔向山林。待村民们走近了,发现山林烧出了一个弧形,虽然烧的很多,却在离白墓不远的山间溪水处被拦截了下来。人们望见密密麻麻的白墓错落有致的,还有一座奇异的庙宇。
青年来到铁匠身边,浑然不在乎旁人对他的指指点点,说道“压根儿就没有诅咒,有的只是逐渐解冻的病毒,白墓里葬的都是女人,对面绛红色棺木里全是男人,中间溪水也是山泉,看似纯净无暇,却是微毒的,这种毒素积累于人体,会导致精神错乱,而最初的黑色方巾也是由白墓附近的蚕茧做成,尸体腐烂早已侵染了这片山林,悬棺只是故布疑阵,转移了我们视线,还有很多,你还要我一一说吗?”
炽烈的阳光仿佛灼了铁匠的眼,他虚眯着眼睛,盯着自己的儿子,说“不懂的敬畏历史的人,会出事的,有很多事情是你解释不了的
铁匠的儿媳妇不知何时来到了山林下,看着自己熟悉而陌生的丈夫,想着许多年来自己的受的苦,不由眼睛湿润起来,嗔到“你终于愿意回来了吗?”
青年回复到“你始终是我不及的梦想。”
炽烈的光黯淡下来,黯淡并不意味着无光,就像黑白分的并不鲜明,多的是黯淡的灰,属于夏的时节踏出了最后的脚步,秋快要翻过白色的草甸循着茶马道上的蹄影抵达小山村了。铁匠听着挺拔儿子的话一怔,随即一声叹息离开了,青年斜长的头发仿佛随着父亲的叹息停止了飘舞,他对着她说“我们再走最后一次吧”
路不长,或许因为山村本不大,他和她走的很慢,他没有说太多话只是认真的听着她讲,她说她做了很多事,照顾好了家人,把儿子养的虎虎的,老人们也很好,连大小黄都肥实了一圈呢,她很开心手舞足蹈的描述,像个小孩子,他静静的看着她,偶尔回应一句,她长长的头发,她绽放的笑颜如花般,其实他知道她经历了很多。快到家了,天也渐渐黑了下来,望着不远处的灯火,他张口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没有人再提起刚才青年说得那句话“你是我永远不及的梦想”,仿佛所有人都忘了一般
青年和妻子回到家中,看着堂屋里安静的母亲和吧嗒着旱烟的父亲,本就压抑的空气更显凝滞。青年说“所有的传说都是假的,这是传统我懂,可是我并不尊重这种传统,历史的厚重不应该压在我们身上,我更不希望我的孩子也是这样,承受这么多所谓的传统,这带着愚昧的狗屁历史责任”他看着父亲和母亲,又看了大小黄,侧身看了妻子,“或许我应该醒了。”女子道“你又要离开了吗?就不能多待会儿吗?”眼神中充满希冀和不舍。男子柔声道”我是虚幻的,而你们都是真实的。“薄暮燃烧着余热,男子走了。回首一望时,南宫太苍苏醒了,赫然看见那男子就是他自己,眼眸中多了几道白痕,却是岁月的痕迹。时间静止了,碎片割裂了空间,世界开始崩塌。
程青牛和皇甫铭静静看着,皇甫铭蹙起眉,叹了一口气”也不知这般做是否与他有益。“程青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这是你第一次怀疑老师。“
南宫太苍双眼缓缓睁开,说不出的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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