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晋忻言留下遗书,但他最后能否与邓霜合葬,都不是樊泽语与温老太爷能决定的。
倘若皇上见到晋忻言的遗体之后,愿意看在他已经离世的份上,将他过往所做的错事全都一笔勾销,那晋忻言就还是当朝王爷,也仍旧有机会葬入皇陵之中,而邓霜与他非亲非故,是不可能与他合葬的。
若是皇上不愿善罢甘休,那他们就更不可能合葬了。
温老太爷那天没有回答樊泽语的问话。
他自己都不能确定的事情,又哪里能给别人一个确切的答复呢!
先将邓霜的遗体给接了回去,在温家宅子里划了个空院子出来,房间中摆了许许多多的冰块,隔着房门都能感觉到里间的冷意。
邓霜的遗体就放在那里。
也多亏了前些年,京都之中突然传出了一种新型的制冰法子,不用再像先前那般挖了冰窖,冬天藏冰,等到来年夏天再用冰。
现在想要用冰,只需要买上一些硝石,按照分量比例与水混合,便能得出一份冰来。
虽说硝石制成的冰,不能吃进嘴里,但有冰总比没有冰要好的。
那头的温老太爷都已经将邓霜的遗体带了回来,若不是顾忌明日便要离开京都,他连灵堂都差不多准备齐全了。
而邓傲仍在醉酒之中,还未醒来。
温老太爷回来时,尚且不知道谢淮安曾被晋玉宸找去过,他甚至还会跟着他们一起回京都去。
故而他将谢淮安叫到身边说话,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认为谢淮安还会待在边关的。
“他们去世了,倒是一了百了,却不知留下的烂摊子还需要打理。”温老太爷看着谢淮安面色苍白的模样,默默地叹了口气,“有些事情,你知道了,还不如不知道。就好好的留在边关,靠自己博一个前程,比其他的想法都要靠谱。”
即便他们都知道谢淮安就是晋忻言的亲生孩子。
但当年皇上会让人将他送到樊家去,而不是将他带回京都,甚至都没有准备将他送给皇室中人抚养,其中的意味就已经表现的很是明显。
不该奢望的东西,从一开始就应该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才好。
温老太爷停顿了一下,接着道:“阿蘅现在还是小孩子心性,从前一直被拘在京都之中,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看看外面的风景,一时半会儿是不想回去的。
“也不知她打算什么时候从莫城离开,不过我看她最近没有收拾行李的打算,应当是短时间内都不会离开的。只可惜我明日便要随着太子他们一起回京都,她若是打算继续留在莫城,还请你多多照看她……”
家中的儿媳有意与谢家结亲,看中的人选还是谢淮安,而非谢淮宁的事情,温老太爷是清楚的。
虽说谢淮安这孩子的身世有些问题,但晋忻言都已经去世了,往后也不会再有人揪着他身世不放,这反倒就不成问题了。
谢淮安愣了半晌。
为温老太爷话中的托付之意感到了震惊。
在一瞬间,他的脑海之中莫名的浮现出了无数种可能,脸上也不由得出现了挣扎之意,然而抬头间却瞧见了面前老人眼中的慈祥,他脑海中的那些烂七八糟的想法忽然就全都消失了。
是他想的太多。
世上的许多事情本身就是由一个又一个的阴差阳错而组成的。
当初是他自己做下了选择,现在看着温老太爷愿意将他当成自家人看待,应该感到开心才是。
只不过他终究是有负所托。
谢淮安苦笑道:“方才太子殿下将我找过去说话了,他让我明日跟着他们一起回京都,还说要为我在御林军中找一份差事。”
他同阿蘅说时,并未提到后半句。
盖因他知晓阿蘅会和他一个想法,都不会认为太子能说话算话,那些承诺大概都只是场面话。
同温老太爷说起时,却不能再省略。
都说人老成精,他自己捉摸不透的地方,说不定温老太爷就能明白晋玉宸的话中之意。
温老太爷仔细问过谢淮安与晋玉宸之间的对话,摸着胡子,心中有些不太确定。
依照他对太子的了解,太子对谢淮安说的话应当是真心实意的,但看着谢淮安的态度,十有八九是不会认同他的这般说法。
到底是多年未见的孩子,温老太爷也不能确定太子殿下是否已经长成了他猜不透的模样。
而谢淮安是直面太子殿下的,他能感受到的东西肯定是比他在一旁猜测的多。
一边担心着留在莫城,或许会无人照看的阿蘅,毕竟此番樊泽语也会跟着他们一起回京都,原以为还能有个谢淮安留在此处,没成想现在连谢淮安也留不下来了。
另一边又确确实实的在为谢淮安担心。
这孩子好不容易才从边关的战场死里逃生,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幸运感到庆幸,就得知了自己的身世,然后又直面了亲生父母双双离世,而且还前途未卜。
温老太爷叹了口气,说的话和先前阿蘅所说的竟是差不多的意思。
“不若此番回到京都,你就暂且先不要回谢家,暂时住在温府之中。老夫在皇上面前还能说上几句话,总不会让事情变得更坏的……”
谢淮安低下头去,没想到会变成这般模样。
才从京都离开的时候,他还兴冲冲的以为自己能在边关给自己谋个一官半职,回京之后去温府提亲时,也能让阿蘅多几分颜面。
现在官职是没有的,说不定回京之后,连性命也是堪忧。
当真是……不好说啊!
翌日清晨。
从城门口出发的人所组成的车队,几乎可以用浩浩荡荡来形容,这还没算上城外驻扎着的众多护卫。
不过其中最显眼的,并非是太子殿下所乘坐的那架雕花马车,也不是众多以黑甲覆面的护卫,而是被车队护在中央的那两顶棺材。
边关少林木,再加上晋忻言与邓霜死的突然,让人一点防备都没有。
想要给他们找上一个配得上他们身份的棺木,在短时间之内也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情。
金丝楠木是没有的,只在城中木匠那里找来了两个新做的杉木棺材,因为要的急,不止是材质,就连棺材的样式都没时间挑剔了。
当然,樊泽语已经先行派人去了下一个州府。
提前让人去准备了棺材,等他们汇合之时,再给晋忻言与邓霜换一副棺材吧!
不止是单人的棺材,他还特地让人额外准备了一副双人的棺材,就预备着皇上要是同意了晋忻言与邓霜合葬的话,直接就能派上用场,也不用再像这次一样,险些将人给找疯了。
阿蘅不跟他们一起回京都,不过也还是到了城门口。
送行总还是要的。
阿蘅怀里抱着一个红木小匣子,匣子里面装着杨神医新做的药丸,内服外用,治疗各种病症的都有。
她先前准备这些东西时,是准备送给温老太爷的,幸好当时多做了一些,还能匀出一份给谢淮安。
只是她在几辆马车之中来回看着,没能猜出谢淮安在哪辆车厢之中。
这时青蕊悄悄走到了她的背后,附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姑娘,谢家少爷在中间的那副棺材旁边坐着呢!”
棺材自然是不可能用常见的马车来装运的,别的不说,车厢里头也塞不下去的。
阿蘅一开始就没有棺材那里看,毕竟用来拉棺材的车,除了前头赶车的车夫能有个坐的地方,也没别的地方可以坐人了,总不能让人坐到棺材上去吧!
然而她现在定睛看去,才瞧见赶车的人不知何时竟换成了谢淮安。
幸好送行的人不止是阿蘅一个。
樊泽语还在同留在莫城之中的官员吩咐着事情,牢房中的司长明虽是戴罪立功了,但还是没能被放出来,不过也没有被带着回京都。
阿蘅看着一行人都停在了城门不远的地方,大清早的已经有不少附近村庄的人,正往城中赶。
城门口簇拥着的人,似乎是越来越多了。
就连头顶的太阳,也似乎是越来越大。
阿蘅抱着怀里的小匣子,从黑甲覆面的护卫堆里穿了过去,来到了谢淮安的身边。
她才将小匣子捧到谢淮安的面前,都还没有来得及给他介绍匣子里装着的东西,就看见谢淮安面露惊恐之色的朝她伸出了手。
眼前的世界在一瞬间忽然就慢了下来,连同对疼痛的感知能力,也一并慢了下来。
等她彻彻底底的感受到那股疼痛的时候,她似乎看到了天黑。
谢淮安看着无力跌倒在他怀中的少女,少女背上的那支箭的尾羽还在微微轻颤着,周围打斗的声音仿佛隔着另一个世界,根本让他提不起心情关注。
“阿蘅……”
他轻轻唤着怀中少女的名字,却没能得到她的回应。
指尖颤抖的伸到了她的鼻子下面,感受若有如无的气息打在指尖,他仿佛是失去了浑身的力气,险些跌坐在了地上。
半边身子倚靠在背后的棺材上,谢淮安抬头看着面前一面倒的战斗。
黑甲覆面的护卫们,已经将藏在人群里放暗箭的人抓了起来,正在同他们的同伙打斗。
明明被放出来的暗箭有许多支,却没有其他受伤的人。
唯一受伤了的人,只有他怀中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