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你送我伤药的恩情,我一直铭记于心。所以哪怕你只是随口提起太傅他们,我依旧是将自己做过的事原原本本的解释给你听,即便明知那样很有可能会让我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可我还是同你说了。”
这次也是如此。
司长明的右手抬到半空时,忽然又放了下来,他的衣袖划过樊泽语的外衫,青衫与玄衣是如此的泾渭分明。
就在樊泽语皱紧眉头,正准备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原本端坐在地上的人,忽然直起身,长臂一揽,竟将他拉入怀中。
附在他的耳边,司长明压低了声音:“虽然你也对我有恩,可那人毕竟救下了我的性命,他要我通敌叛国,虽不知他背后目的如何,可我也只能按照他的要求做,谁让我欠下了他一条命。”
欠人恩情本来就很难偿还,更何况是欠下了别人一条命呢!
谢淮安不过是一个错眼,再回过神时,樊泽语就已经被困在司长明的怀中,明明司长明手中并无凶器,两人之间的氛围看上去也并不像是一触即发的模样,但他还是冲了过去。
总感觉他的动作要是稍微慢了些,就会出现很可怕的结果。
他倒不是担心自家舅舅,反而更担心那位胆大包天的司长明,毕竟隔着牢房的门,他都已经看见舅舅将手搭在了挂在腰间的长刀上了。
长刀出鞘,必是要见血的。
因着身后谢淮安推门的力道足够大,本来没有注意到他们这里动静的看守也都朝着这边看过来,樊泽语就看见司长明无奈的笑了笑:“你家的小外甥性子可真是急……”
“你还不快撒开你的手!”谢淮安已经听到越来越近的锁链声,偏偏他面前的两人衣服还纠缠在一起,看上去就是很容易令人误解的姿势。
他连忙上前拉起了自家舅舅,看向司长明的眼神中充满了警惕之意。
不管眼前之人看上去多么的像是一个好人,但他已经被关在牢房之中,就连罪名也是确确实实的落下,不存在冤枉二字。
舅舅为了能到边关上战场,已经付出了很多,决不能因为一时心软,就葬送了他的前程。
谢淮安拉着樊泽语退出了牢房,司长明就保持着原来的坐姿,甚至没有整理他身上乱糟糟的衣裳,就那般笑看樊泽语一点点退出了牢房。
在谢淮安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他无声的对樊泽语说了些什么。
然而樊泽语并不擅长辨认唇语,一直等他们从监牢回到住所之时,他依旧没有猜出司长明最后想要对他说些什么。
因着年纪和辈分的缘故,谢淮安大多数时候都充当被教导的角色,但偶尔也能反过来。
比如这一次。
谢淮安按捺住想要说教的心思,等回到住所,身旁没有外人后,他才跟着樊泽语去了书房。
“舅舅今天在牢房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我看牢里的那人就只是个文弱书生,怎么也比不上舅舅的身手,可舅舅怎么就那么不小心的被他……拉住了。”他仔细回想着方才见到的场景,绞尽脑汁才想出一个不那么冒犯的形容词。
又道:“也就是当时只有我看见了,要是被外人瞧见了,他们非要说你和叛徒们是一伙的,那可就真的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封城一事,在莫城之中本就是毁誉参半。
虽说确实是抓住了很多通敌叛国之人,但那些人也不是从一开始就背叛了,在最初的时候,他们也曾奋不顾身的守住了莫城中的百姓,多少人都在默默感激着他们当初的付出。
现下忽然揭露出他们的真实面目,纵然人们不会原谅他们的背叛,但对揭露真相的人,也未必是抱有善心的。
更何况樊泽语又是才来莫城没多长时间,总有那么一些人是看不惯他的。
樊泽语看着谢淮安心事重重的模样,莫名的就笑出了声。
他拍了拍谢淮安的肩膀,将人推出了书房的门。
“淮安确实懂事了不少,不过有些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他顿了顿,在关上房门之前,又嘱咐道:“这几日你须得日日都往城门去,城墙上喊话的事情不要忘记做了。”
不是,他们现在说的事情,同城墙有什么关系?
谢淮安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又被推出了房门,还被叮嘱了一番,偏偏被叮嘱的事情,与他们现在讨论的事情没有丝毫关系。
就很是奇怪了。
翌日清晨,阳光正好。
谢淮安在府中用过早膳后,换上了城门守卫的衣裳,这才慢悠悠的往城墙的方向走去。
莫城有东南西北四道门,分别连接着不同的地方,而樊泽语让谢淮安一直守在南面的那座城门旁。
自本心而言,谢淮安也确实更喜欢这座城门。
因为他从京都远道而来时,就是穿过了这道门,才来到了外祖一家的面前。
不过莫城往北走,还有另外一座关卡,玉林关才是真正与蛮族接壤的地方。
樊家的大部队这会儿带着兵,正守在玉林关附近,以防备关外的蛮族。
就在谢淮安晃晃悠悠的往南门走的时候,城外马车里的阿蘅也醒了过来。
莫城关上了城门,不许外人进出,守在城门口的人来来去去,其实也算不上太多。
然而阿蘅她们来的时间比较晚,也没有什么好位置可以让她们安放帐篷,最后阿蘅与邓霜是在车厢中休息的,其他人就不是很在意形象的席地而坐了,也算是休息了。
邓傲平日追查任务对象时,一直都是风里来,雨里去的,什么样的恶劣环境,他都是经历过的,像这般在城门口休息,对他而言反倒是小事一桩。
他一早醒来后,就带着人去附近农家换了些新鲜菜蔬回来。
等阿蘅从车厢里出来的时候,青蕊正在用瓦罐煮着汤。
“姑娘洗漱之后,便可以用早膳了。”
青叶带着阿蘅去一旁洗漱,见这些时日一直跟阿蘅形影不离的邓霜没有跟上来,微微的松了一口气。
她们姑娘没有见过邓霜自残的模样,但她是亲眼目睹过那人对自己有多心狠的。
别看她平日仿佛再正常不过,青叶的心里总归还是放心不下的。
“昨日在城墙上喊话的那人好像说,城门再过两三日就能打开的,到时候咱们还要跟着他们一起走吗?”
青叶顿了顿,到底没忍住。
她又问阿蘅:“姑娘不是说此行是为了四处看风景么!我瞧着这边关荒凉的模样,也没什么好看的呀!”
姑娘家,大多都喜欢温婉又精致的风景,像这种边关苦寒之地的风景,青叶还真的找不出夸赞的话。
阿蘅喝粥的动作忽然一顿,她是打着外出游玩赏风景的理由,才从京都离开的。
虽说表面上是如此,可实际上却是为了能够过来提醒谢淮安,让他注意身边是否出现叛徒的。
问题是,这会儿莫城都直接封城追查叛徒,根本就不需要阿蘅的特地提醒,感觉她好像就真的白跑了一趟呢!
那见过谢淮安以后,她要再往别处去吗?
在外面一直晃悠到二十岁,成功度过死劫就回家,倘若度不过去,就干脆埋骨他乡,听上去有些令人难过呢!
阿蘅放下手中的碗,准备等见过谢淮安,再做其他的打算。
城门打开的那一天恰好落了一点小雨。
边关树少沙多,雨水落在地上,很快就将地面的尘土变得半湿半干。
同在城门外的其他人一股脑儿的朝着城门涌去,只阿蘅她们一行人远远的守在原地,没有急着上前去。
阿蘅低头看着自己身上才换的衣衫,面上的表情有些不太好。城外暂住的地方都是车厢之中,平日洗漱用水都得让侍卫跑到附近村子里买,价格高低并不是大事,重点是阿蘅这几日根本没能好好泡澡。
她望着身边的邓霜,小声的说:“邓姨,你进城后就直接去樊家吗?”
邓霜不解的看向阿蘅:“我们先前不是说好了先去樊家投亲,然后再看他们是否听过那位神医之名么?还是说阿蘅现在有了新想法?”
阿蘅不太习惯的扯了扯自己的衣领,明明衣裳都是干净的衣裳,她这几日也曾被侍卫带到附近的农家中,借了别人的地方,简单擦洗过身子。
大概是太想念京都的温泉,所以她并不是很想直接往樊家去。
“我只是忽然想到,我同樊家虽然勉强也能说得上是亲戚关系,但那关系绕来绕去的,就让人很不清楚了。”
阿蘅嗫嚅半天,又说:“……莫城先前不是封了好长时间的城么!我就觉得樊家的人现在应该还很忙,要不我们就别在这紧要关头去打扰人家,等城中安定一些的时候,再去投奔他们。”
“这会儿还是先找个客栈,暂时住上几日吧!”
客栈里花钱烧上热水,也好让她安安静静的泡个澡,自己花了银子得来的待遇,总比靠着情分得来的东西,要好用一些。
情分从来都是越用越薄,而好钢应该用在刀刃上才对。
邓霜看着小姑娘坐卧不安的模样,再想想她一路上爱干净的性子,忽然就明白她为什么不想要直接上门拜访了。
她摸了摸阿蘅的脸颊,点点头:“我也觉得他们现在应该很忙,那就先往客栈去吧!”
再多的打算都赶不上突如其来的变故。
谢淮安前些日子是负责在城墙上对外面的过路人喊话,如今城门打开后,他就又变成了检查进城之人的守卫。
城门一打开,就涌进来了不少的人。
得亏着樊泽语一开始就派来了不少人,才让进城的人都守着规矩,一个个的排着队。
至少在谢淮安检查的时候,没有人敢提出反对的意见。
也是,人高马大的兵卒手里不是拿着大刀,就是握着长枪,刀刃枪尖的寒芒亮的惊人,哪个敢用肉体凡胎和大刀长枪来比试硬度呢!
簇拥在城门口的人,按照顺序进了城。
谢淮安他们检查每个进城之人所花费的时间并不长,但城门口的人数摆在那里,轮到阿蘅一行人时,时间也已经快要到正午时分了。
阿蘅所在的马车是在队伍的中间。
前面领头的人原本是管易,再不济就是邓傲。
然而实际上,这会儿走在最前头的人是晋忻言。
故而谢淮安在还没有见到阿蘅之前,就瞧见了一个他很不愿意看见的人。
他抬头看了眼天,又看向一边认真检查进城之人的同伴,问道:“我记得咱们守城门也是有时间限制的吧!”
“到了正午时分就该是换班的时候,有半个时辰是可以歇息,不用继续检查他们的?”
满是疑惑的语气,让他的同伴顿了顿。
回头看向谢淮安时,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今天检查行人的时候,好像就是谢淮安率先提出今日不换班,直接将门口的人检查完了以后,再休息的吧!
怎的,难不成是经历了一上午的重复检查之后,他终于感觉到了疲倦,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想到这里,他点了点头:“话虽是如此,但你也看到,外面也没有多少人了。与其让他们再白等半个时辰,倒不如我们再加快点动作,早点做完眼前的事,也能早点去休息来着……”
他反过来劝着谢淮安,却不知谢淮安只是不想搭理后面车队之中的某个人。
谢淮安冷眼看向了骑在马上的晋忻言,眸中露出一抹不屑之后,他拍了拍同伴的肩膀。
轻声说:“你瞧见那边穿着白衣服的男人了吗?”
同伴顺着他视线落下的方向看去,盯着风度翩翩的晋忻言看了半天,又回头看了眼谢淮安:“他和你是亲戚吗?你是想让我待会儿检查的时候稍微放点水,让他们快点过去吗?”
并不知道同伴怎么会那么眼瞎的将晋忻言看做他的亲戚,谢淮安撇了撇嘴:“亲戚,不不不,我和他可不是什么亲戚,反而是有着大仇怨呢!”
不等同伴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他就连忙将自己的打算脱口而出。
“我虽然不喜欢他的为人,但也没打算刻意对他做些什么,只是不想和他打交道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