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矜年长融锦几岁,年幼时,二人时常一起嬉戏。
钟矜身穿一袭淡黄色丝绸长裙,许是刚才与何时推搡时,跌坐在地,裙身下摆有些脏。她双手握着茶杯,发丝自然地垂落在脸颊两侧,仍以薄纱蒙面,二人靠得近,融锦能隐隐见到她脸上的伤痕。
“你的脸——,是他打的吗?”融锦小心翼翼地问。
钟矜没有马上回答。她低着头,长长的睫毛被泪珠打湿了,眼神里闪过懊悔、失望,却又偏偏带着不舍。
“不是他,我只是过敏了。”钟矜不自觉地抚上脸颊,低声说道。
融锦知道她在说谎,却不忍心戳破。她破门而入时,看得分明,钟矜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哪里又是过敏造成的,分明是被人拳脚相加。
见此刻她仍帮着何时说话,心里又是气愤又是难过,这男子表面看着文文弱弱,却居然动手打自己的妻子,简直就是个败类。
融锦想说些安慰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一时间,二人陷入沉默。
长夜寂寂,无风也无月,院子外偶尔传来几声鸡鸣,一盏微弱的烛光将二人的身影影影绰绰地映在斑驳的墙壁上。
屋子不大,四四方方,前是厅堂,后是寝室,以帘幔阻隔开来,屋内的陈设也极其简单。
过了好一会,钟矜缓缓开口,讲诉她与何时的那段孽缘。
那年,她方二八年华,还未许配人家。一日,带了丫鬟到街市上买些胭脂水粉,遇到了进京赶考何时。
当时的何时啊,温润如玉,才气过人,一手丹青出神入化。她常偷偷地溜出了府,缠着何时给她作画,春日里,阳光正好,微风和煦,她在城郊的樱花树下翩翩起舞,何时嘴角含笑,画下了她最美的样子。
想到初相识的美好,钟矜眉眼带笑,若人生只如初见,那该多好?
好景不长,二人一来二去,如何瞒得住钟家父母?钟父雷霆大怒,大骂钟矜不知羞耻,甚至请出了家法,钟母一辈子从未忤逆过钟父,哪怕心疼女儿,也不敢在钟父的盛怒下阻止。
钟矜被狠狠打了一顿,好几日都下不来床,钟母每日来看她,在床边抹眼泪,心疼不已。钟矜含着泪问母亲,“为何不能是他?”
“你的婚事,自然是要你父亲做主的。”钟母紧握她的手,抚了抚她的额头。
钟矜不甘心,心里早已认定此生非何时不嫁,只听她道:“我如今尚未婚配,与何时情投意合,如何就不能在一起了?”
“放肆!我看你是死不悔改!”钟父不知何时来到钟矜的闺房,此时听得钟矜竟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指着钟矜怒喝。
话音一落,他扭头就走。
他那日打得狠了,日日听钟母说女儿如何可怜,便想着今日下了早朝来看看,父女哪有隔夜仇,谁知,刚走到门口便听见这番对话。
钟矜默默躺在床上流眼泪,恨父母如此顽固不化。
钟母见这二人又吵了起来,只觉得头疼,试着劝劝女儿:“矜儿,你又何苦跟你父亲做对?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唉!”
钟矜自小没吃过什么苦,对父母也言听计从,可这次却异常坚决。她失望地朝着母亲大吼道:“你们不就是嫌弃何时没有官职没有背景,你们就是贪慕虚荣!”
“你住嘴!”钟母亦怒了,眼里满是失望。“你怎么能为了一个外面不知哪来的男子这么说教你养你的父母?你的教养呢?!你给我在房间里好好想想,以后不准出府!”
钟母气得不轻,钟矜自小乖巧听话,斯文有礼,何时这么大声地说过话?只觉得女儿定是被外面的歹人蛊惑了心智,竟学会对着长辈大吼大叫了!吩咐管家将小姐看好了,不允许她离开半步,随后就怒气冲冲地走了。
钟矜日日被困在府里,心急如焚。不管去哪都有丫鬟跟着,任何消息都传递不出去,不知何时如今怎么样了。
不久后,她得到了何时名落孙山的消息。她不顾一切,买通了跟着她的丫鬟,终于成功地跑了出来。
客栈外,钟矜正巧遇到了要回老家的何时。钟矜一身粗布麻衣,人瘦了不少,一双眼睛却亮得出奇,脸带笑意,坚定地走到何时跟前,“我跟你回去!”
她跟着他来到了浮云城。起初,何时待她极好,事事顺着她,二人恩爱有加,琴瑟和鸣。再后来,他就变了!
她面上浮起一抹自嘲的笑容,当初不听父母之言,只认定了他,不顾一切地背弃了自己的家族,抛弃将自己养大的父母,现在才知自己是多么可笑。
可这世上哪有后悔药?
“那你怎么不回去呢?”
“刚才你也看到了,我眼下这副鬼样子,还有什么脸面回去?”
钟矜笑了笑,“这是我自己选的路,没资格怨。”她没有说出口的是,她忘不掉最初的遇见,心里仍有一丝念想,盼着何时能回到以前的样子。
那笑容在融锦看在眼里,只觉得心里泛酸。
夜已深,融锦回到客栈,碰见了沈砚之。
“你去哪儿了这是?”沈砚之见融锦像个游魂一般,自己走过她面前都没反应,出声叫住了她。
融锦不想别人知道这事,说道:“就随便出去走走。我回房休息了。”
沈砚之一脸怀疑之色,但见她不愿意说,也没有多问。
融锦说完便进入了房间,躺在床上。只觉得身心疲惫,以前幼时,钟家姐姐贤淑温婉,夫人们都很喜欢她,纷纷说不知以后谁有这个福分,能娶得她做儿媳妇。
谁知,如今却这般境地,想了想,决定还是等回了帝都,便去告诉钟父钟母。
不知不觉,便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一行人清早便离了客栈,一路往益州而去。
午后,烈阳当空,一丝微风也无,地面炙热滚烫,冒起丝丝热气,路旁的枝叶被烤得枯黄。沈砚之回头望见融锦脸色发白,正好前方有个歇脚的茶肆,于是提议先到茶肆休整一番。
茶肆内,摆了几张破旧的四方桌,几张长凳,搭了个简单的草棚,三三两两地坐着不少赶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