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便有消息传出,说范家二小姐罚跪宗祠,被发现喝得酩酊大醉,衣衫不整,一身酒气,神志不清还满口胡话,什么杀不杀人鬼不鬼的。
没有半分风仪不说,还玷污了神圣严明的范家宗祠。
侯爷震怒,令人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范二小姐被激醒了之后依旧一副神神叨叨失魂落魄的模样,大喊大叫,魔怔了一般。
侯爷出离愤怒,扬言要将此等伤风败俗的东西扫地出门,被侯夫人拦下,侯夫人长德公主乃千金之躯,侯爷争不得骂不得,只得甩袖作罢,愤然离去。
“小姐,还是你想的法子好。人人都说二小姐是自作孽不可活,倒也疑心不到咱们身上。”樱兰站在街头,搓手跺脚,冻得小脸通红。
她歪着头打量自家小姐,不是很明白她为何作男子打扮。
范流棋身着月白长衫,左顾右盼。前世的她旧病缠身,足有三年未出得府,不免对什么都有些新奇。
“小姐……你为何作此装扮?”樱兰紧紧缀在后头,问道。昨日里她就想问了,一直没逮着机会。
“嘘……”范流棋将食指放在唇上示意她噤声,低声道,“不是小姐,是公子。莫唤错了。”
樱兰见此不免觉得好笑,小姐这是心血来潮也想学那折子戏里唱的,过过女扮男装的瘾吗?
“小……公子,你上街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逛了大半日,范流棋只是到处走走瞧瞧,只看不买。
“来这里。”范流棋驻了足。
樱兰抬首一看,这不是富贵布莊吗?
“小……公子是要做新衣裳?”樱兰试探着问,这个月拨的月俸所剩无几,怕是……买不起。
范流棋一看她为难的神色就知道她这是在愁钱的事,自宽袖中掏出一袋银钱掷给她,“莫慌,有钱。”
樱兰一把接住银袋晃了晃,一双大眼瞪得溜圆,“这是打哪儿来的?”
范流棋笑了笑,不置可否,抬脚进了布莊。
自然是他那薄情寡义的父亲给的,此次她进宫怎么说也是代表了侯府的脸面,丢人不能丢气势,好马也需好鞍配。
一进门,掌柜的满脸堆笑地从柜台迎出来,“这位公子买布还是做衣裳?”
“做几身合身的衣裳,明后日就要。”范流棋坐下道。
“哟,这么急着要?这几日赶着订制衣裳的人家多,我们这的伙计都得通宵赶活儿,工钱上自然要……”掌柜的故意做出犯难的神色来。
“工钱不是问题,你只管如期交衣裳就行。”
“好咧!就喜欢公子您这样的爽快人!”掌柜的亲自给他斟了杯茶,欢喜地道,转头唤伙计。
“阿福,来给公子量尺寸!”
“慢着,先给小爷我量,小爷我赶着要。”门口突现冒出来一位公子哥儿,通身贵气,浓眉大眼,气派张扬。
一进屋,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范流棋,挑挑眉毛,转过脸继续道:“还愣着干什么?小爷不日就要入宫受封惊鸿郎,再磨蹭,坏了小爷大事,当心小爷烧了你铺子!”
惊鸿郎?范流棋心里咯噔一声。
“这……”掌柜的瞅瞅范流棋,又瞅瞅这位公子哥,进退两难,“施少,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您看,这位公子是先来的,我先……”
施少?范流棋心思转了转,朝内百官姓施的不多,最出名的便是太尉施霜远。一介武官,战功显赫,连太后都要礼让三分。施霜远的公子施易久闻秉性刚烈,常出些打架斗殴的事件,各家有点名望的公子几乎都与他有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范流棋侧目,看这公子目中无人,用鼻孔看人的架势,八九不离十应该就是那位拳脚遍天下的施易。
“废话少说。”施易拿过身后小厮递过来的一袋碎银子砸在掌柜的脸上,“拿了钱就快点办事。”
掌柜的猛地被银子砸到鼻根,捂着鼻子蹲下来,不一会儿,血就从手指缝里流了出来。
“哈哈哈,被银子砸得见了红!掌柜的,这应该是你梦寐以求的事吧?”施易笑得飞扬跋扈,实乃一张欠扁的脸。
“当”一声,范流棋放下茶杯。声音不大不小。
施易立刻眯着眼瞧过来,从刚刚开始他就隐隐觉得有人在暗中打量他,令他十分之不爽。许久未揍人,他觉得全身骨头都在痒。
“公……公子。”樱兰看到那人阴狠锁住小姐的目光,不由紧张地攥住范流棋的衣袖。
“这位小公子,倒是面生得很。”施易松松垮垮很没德性的小步溜过来,不怀好意地凑近看了看,“生得文弱俊秀,跟个小娘子似的。莫不是,在床上也跟小娘子一样罢?”
他身后的小厮也跟着大笑起哄。
这男子的浑话听在范流棋耳里甚是刺耳,她下意识地握紧袖中藏着的匕首。樱兰则羞红了脸,直愣愣地低着头不敢作声。
“没想到太尉之子,竟如此下流粗俗。本公子也是大长见识。”
范流棋轻轻缓缓的凉薄语气与施易形成强烈的对比,内涵的较量上,孰优孰劣,立竿见影。
“下流?”施易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粗俗?”他剑眉倒竖,怒发冲冠。
眨眼间冲上去,一把揪住范流棋的前襟,冷笑道:“我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下流粗俗!”
男子陌生的气息喷在脸上,袖中的匕首出鞘,范流棋刚想抽出匕首刺过去。
就听得一声闷哼,施易猛地松开她,捂着额头后退一步。
“噔”一声,一个绣着鸳鸯戏水图案的钱袋落地。
范流棋回过身,背后楼梯口一位男子长身玉立,暗花藤纹褚色长袍,头束玉冠,丹凤眼微微上扬,眼角一粒朱砂痣。手中上下掂着钱袋,痞笑地望向吃痛捂额头的施易。
只这一眼,范流棋如同白日撞见鬼,出了一身冷汗,凉飕飕地打了个寒颤背过身。
咸安王府小王爷花容——她前世的夫君,只在拜堂时见过一面的有夫妻之名无夫妻之实的夫君。
她无奈地抽抽嘴角,冤家路窄。
“姓花的花心大萝卜!你干什么!”施易放下手跳起来,指着花容叱问。
范流棋看到他额头一个斗大的红印,不厚道地笑出声。
“笑什么笑?”施易恶狠狠地剜了她一眼。
随即又是砰一声,又一个钱袋砸过来。无巧不巧地还是同一个位置。
施易这回连哼也不哼了,捂着额头直跺脚。
“怎么样?施小爷?我这边还有好多碎银子,你不是钱多,喜欢掷着玩儿吗?我碰巧也钱多,觉得拿这当乐子确实不错。”花容咧开一张花见花开的笑脸,打趣道。
“而且啊,我准头不错,能一直瞄着一个位置打,施小爷要不要试试?”
施易愤恨抬头,这偌大京城里的众多纨绔中,能与他施易平起平坐的也就这花容了。但是这两人绝对不是惺惺相惜的路数,互相皆看不顺眼,见面就掐起来是常态。现在想想,当初到底是为了什么小事种下祸根早就记不清了,只知道两人不对盘,成天干着把对方喜欢的抢过来,把对方不喜欢的强加过去这种幼稚事儿,乐此不疲。
连着京城里的子弟也都自动分成两派,施易派,跟花容派,还时不时约着干上一架。倒成了京城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花容,今儿个我又招你惹你了?”施易一下子跳出老远,估摸着这距离花容该是打不着。
“嗯,招了。”
“哪里?”
“你说你也是惊鸿郎……”花容无奈地掀掀眼皮。
布莊内一时鸦雀无声。
施易哭丧着一张脸,“你不会也……”
花容耸耸肩。
“干!”施小爷暴跳如雷,“你就不能称病不去吗?”
“我也想啊,可是连药罐子范流画都不准请辞,你觉得有戏?”花容勾起唇角,状似无意地瞄了一眼那抹背对着他的月白色身影。
范流棋犹如背后长眼,感觉到花容在打量她,她这世只想躲得他远远的,最好照面都不要打。
可现在看来,是不可能的了。同是惊鸿郎,一道受训。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她苦笑,造化弄人。
而此刻,她只想换间布莊做衣裳,摆脱这两个纨绔。
这么想的,她也真就这么做了,一把拎着呆若木鸡的樱兰慢腾腾地往门口挪……
“诶,你去哪儿?”
“不知这位公子是哪家的?”
施易花容齐声开口。
范流棋顿住,一万分不情愿地转过身,垂首敛衽道:“本人无名小卒,不足挂齿。二位公子慢聊,我有急事,先行一步。”
施易一个大跨步拦在她身前,抱臂哂笑:“这就想逃之夭夭了?没门儿!你是挑起这事儿的头,走不得。”
说着便强行拽着她,一把将她按在太师椅里。
“花容,今儿个这个小白脸骂我。我要雪耻,你不让。怎么办吧?”施易睨着花容道。
“我没说不让。他骂你什么?”花容走下楼梯,一步步靠近。
听着那步履踏地的声音越来越近,范流棋愈发不安。她不禁觉得好笑,前世的事归前世的事,于今生何干?此人定也识不得我,我何必庸人自扰?
“他骂我下流,还粗俗!”施易冷笑一声,思考着要怎么惩处这小白脸。
花容脚步微顿,脸上五颜六色煞是好看,忽而大笑起来,“好胆量!他说得确是没错,哈哈哈……施小爷你自个儿认不得自个儿吧?”
施易一愣,咬牙切齿道:“姓花的,你再说一遍!”
花容踱到他面前,脸凑得极近,勾起一抹挑衅的笑,道:“我说,他说得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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