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那道湖绿色身影纵身跃下,范流棋听到自己心弦断裂的声音。
前生的她一直以为樱兰离了自己会过得好一些。
奴凭主贵,她一个庶出小姐,娘亲又早亡,在侯府里不受待见地惯了,她自己无所谓,可要是连带着身边的丫鬟也受她拖累,她心里过意不去。
同样是侯府里的丫鬟,凭什么樱兰却要矮别人一头?
所以当初范流琴执意索要樱兰时,她并没有多加劝阻,相反,她觉得庆幸,离了自己,樱兰就再也不用处处看别人眼色,也能像雪梅一样端出能与主子媲美的气势来。
可现在……
范流棋攥紧了拳头,盯着面前花容失色的主仆二人,她忽地明白了过来,觉得前生的自己甚是可笑。
与其因为自己的懦弱和无能而把身边的人推出去,为什么不把自己变得强大,强大到足以守护他们呢?。
“听好了,”范流棋背对着范流琴望着桥下,声音无波无澜,却透着说不出的寒意。
“你们最好祈求樱兰无事。否则……”她转过身,阴冷的眼神攫住范流琴,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接下来的话,“就等着一命偿一命吧。”
范流琴打出生起人生的一大乐趣就是捉弄这个庶出,人都是柿子专挑软的捏,范流棋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实在气急了也只敢干瞪眼。像现在这样口出威胁还是头一遭,一下子让她没反应过来。
还没等她气急败坏地反应过来,雪梅又是一声惊呼。
“小小小……小姐,小贱人也也也……”雪梅抓紧了范流琴的衣袖,哆嗦地话都说不利索。
范流琴嫌恶地一把扯回自己衣袖,转头便看到素白身影一晃而过,随后就是噗通一声水声。
寒冬腊月,湖水冰彻入骨,水流如同锋利的刀刃一下下划着裸/露的皮肤,带来蚀骨锥心的痛楚,堪比凌迟。
范流棋四肢并用,灵活地划着水,朝不远处那一抹湖绿游去。在这侯府里,庶女也有庶女的好处,无人问津就意味着不会有一大堆人围着你,逼着你学女红刺绣,学三从四德。只要不被人看见,她可以爬树游水、捉蝉斗蛐蛐儿,与府里下人的孩子野到一处,反正谁也不把谁当主子,谁也不把谁当奴才。
樱兰面朝下漂在湖水中,范流棋猛地一蹬腿蹿到她身边,一把捞过那一抹湖绿,勾住她的腰身便往回撤。冰冷的湖水让她的身体有些僵硬,她觉得身子越来越重,越来越往下坠。
很快,寒冷和僵硬从四肢蔓延到大脑,意识变得有些模糊,视物重影。
要快!范流棋一狠心,咬破自己舌尖,鲜血的味道令她保持着微乎其微的清醒,她死死地搂住樱兰,机械地划动着四肢。
心有余而力不足,眼看着湖岸越来越近,她濒临脱力。
难道这就是终点了吗?我重生一次,还不满一日……
恍惚间,有人与她抢怀中的樱兰,她下意识地搂紧,几乎拼尽所剩无几的全部气力。
一拖二拽间,男子冷冽的声音透过冰冷清澈的湖水传来。
“放手,你想跟她双双殉情吗?”
范流棋勉力睁开眼。
是他。
水波荡漾间,男子一张如刀刻般的俊脸映在她的瞳孔,薄唇紧抿,下巴的线条紧绷。墨黑的发丝
飘散在四周的湖水里,她鬼使神差地揪住一缕往自己身边一扯。
男子吃痛,皱起剑眉不虞地看向她,目光凌冽,似乎要把她刺穿。
她朝他浅浅一笑,比了两个字的口型。
随后,力气仿佛瞬间被抽走得一干二净,她缓缓松开怀中的人儿,觊觎已久的黑暗席卷而来,吞
没了她。
云凛本与范贵清一路天南海北地闲聊,刚行至后花园的湖边,就见一抹湖绿色的女子人影跳进了湖。
云凛饶有兴致地觑了范侯爷一眼,侯爷略微尴尬地扯扯嘴角,低声朝身旁小厮说了两句,小厮点点头,一溜烟跑了。
“让翎王见笑了。”
范贵清干笑两声,后院起火,还刚好被七皇子撞上。
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寻死非赶在这个时候。
云凛含笑不语,欲抬脚继续往前走。
忽地又听见一声尖叫,收回脚看向桥上。
又是一个人影跳了湖。
这回他看清楚了,是范小侯。
难不成,是殉情?
云凛又看向范贵清,范贵清抽抽面皮,不知该作何表情。
“方才本王眼尖,后跳下去的那个,似乎是令郎。”云凛好意提醒。
“什么?”范贵清立马眼睛瞪得溜圆,惊得胡子都翘了起来。流画不在房里好生休养,跑来这里作甚?
云凛见他急得六神无主,好心道:“侯爷快去喊人来救吧,不必顾忌本王。”
范贵清早就想拔腿去喊人了,碍着七皇子还在跟前,恐怠慢了他,既然七皇子不在意……
云凛望着不顾风仪,一路小跑的范侯爷,失笑。看来这个范小侯,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范贵清的家丁还没到,云凛一直站在原地远远望着,那一抹素白很快接近了湖绿,纠缠到一处。该是救到了。
粼粼水波间,那两道纠缠的身影往岸边靠近的速度越来越慢,他看到两人起起伏伏。
一个眨眼,水波没过二人头顶,却始终没能见一青一白的衣袂再浮起来。
“不好!”云凛想起范小侯瘦弱的小身板,此时该是力所不逮,精疲力竭了。
毫不犹豫地,他决定先把人救了再说。今日他来卖人情,人情的正主都没了他还拿什么卖?
一把扯下大氅,纵身跃入湖中。
很快,他就游至两人身边。范小侯怀抱软玉,两人的重量加在一块儿,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沉。
“该死。”云凛深吸一口气一个猛子扎进去,他试图把二人分开,先救一个再说。可范小侯搂着怀中女子,死活不松手。
胸腔里的空气逐渐变得稀薄,他狠狠地踹了范小侯一脚,范小侯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信手揪住他头发不放。
挣扎间,范小侯说了句“救她”,便又晕了过去。
看不出来还是个痴心情种。云凛冷笑一声。
等他把两人都捞上岸,范贵清带着府上家丁姗姗来迟,身旁跟着位贵气逼人的女子,云凛认出是刚刚与范小侯一同在桥上的小姐。
范流琴一看有外人在场,还是个俊美异常的美男,立刻收敛许多,也忘了要先发制人到父亲跟前先告状。只乖觉地用手帕捂住半张脸,垂首用余光偷偷打量着眼前湿漉漉的还在轻微喘气的男子。
湖水阴寒,男子的脸上有些青白,唇上也失了血色抿成一条线。发丝贴在额前、脸颊上,水珠自发梢滚落,滚过突出的喉结,滚过暴露在空气中的锁骨,落入衣衫。湿透的锦衣严丝合缝地贴在身上,勾勒出男子结实的胸膛与流畅的腰线。
范流琴眼睛都直了,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失了规律,如急促的鼓点响在整个身体里。
“怎么是她?”范贵清急急忙忙蹲下查看的时候,脱口而出。
本以为是流画,却是流棋?
“儿女情长,本就是暗送秋波,暗度陈仓,是谁都不意外。侯爷,你还是先不要追究是谁了,先请大夫来看看令郎吧。水冷,着了凉可不好。”云凛拿过大氅披上,起身道。
范贵清意识到不对,他刚刚说的怎么是她,指的是怎么是流棋,七皇子却意会成那个丫鬟。这么说,刚刚七皇子说路上遇见流画,是把流棋误当成流画了吗?
范贵清看着苍白着小脸人事不省的三女儿,脸上阴晴不定。
一直关注着云凛一举一动的范流琴也觉得哪里不对,怎的成了令郎?再看范流棋一身男子装束,明白了大半。
刚想开口解释,却被父亲一个眼神制止。
“是是是,大夫已经在候着了。翎王殿下也入了水,不妨一道去喝杯姜茶祛祛寒,换件干爽的衣裳罢。”范贵清拱手道。
翎王殿下?范流琴只听了这四个字去,心下暗喜。
“不了,本王府上还有事,不宜多耽搁。”云凛挥挥手。
“殿下救吾儿一命,老朽没齿难忘!日后有机会定涌泉相报!”范贵清郑重道,神色不似客套。
范流琴古怪地看了自家父亲一眼,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下疑窦丛生。
云凛点点头,余光扫过地上的范小侯一眼,穿着滴水的袍子走了。
“父亲!”范流琴撒娇地抱着范贵清一条臂膀,糯声糯语地道,“方才那位……殿下,误会了流棋是……”
“放肆!”范贵清一甩胳膊,把范流琴甩得脚下踉跄,退出几大步,“你当我不知今日这两人跳湖,是谁造作的吗!”
侯爷于家事,一向交由侯夫人处理,从不插手。但不插手,不意味着他不知道这二女儿是个怎样胡搅蛮缠的货色。内院里小打小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今日倒好,竟闹到外人面前,差点闹出人命不说,还让他在七皇子前丢了颜面!
范流琴从未见过父亲如此震怒,她有时还怀疑过父亲是否从前真是领过兵打过仗的大将军。可今天她是半点不疑心了,范贵清铁青着脸怒目而视时,威严压顶,令人不自觉地胆战心惊。连空气都凝结起来,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她噗通一声跪下来,眼泪刷地夺眶而出。
“女儿……女儿知错了。”
范贵清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连看也不看她一眼,命人将三小姐和那个丫鬟抬下去让大夫好生看看,不要让寒气进了体,以后留下病根。
安排好一切。末了,他丢下一句话。
“你去宗祠里跪着,没有本候的命令,不许起来。”
如遭五雷轰顶,范流琴身子一歪跌坐在地。她不敢置信地望着父亲远去的背影,泪眼朦胧间,妃色指甲嵌进泥里,她贝齿轻咬嘴唇,胸中恨意掀了顶。
范流棋啊范流棋,有朝一日竟也能引得父亲偏向你,倒也有些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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