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春的风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吹皱了青河粼粼的水，也吹散了烟雨楼飘出的香粉胭脂气。

　　一曲悠扬的琴音自烟雨楼中飘出，不似往日缠绵悱恻的靡靡之音，而是彷若山间的流泉飞瀑，铮铮清明。

　　行人每行至此处，都不禁被这悠扬的琴声吸引驻足，没多久，烟雨楼外便聚集了一大群听客。

　　即便如此，却没有一个人迈进那雕花的大门内。

　　因为，现在才辰时，清晨的薄雾还未完全散去，但青城的青楼却是要晌午才接客的。这是青城人都懂的规矩。

　　“想不到，在这烟花巷弄中，竟也能闻得如此清心之曲。”一位摇着手中的折扇，感叹道。

　　他立在人群之外，黑发如瀑般随意披散着，眉目清雅，仿佛一幅泼墨山水。

　　“公子，青城的第一美人便是这烟雨楼的头牌。相传，她可弹得一手好琴呢。”男子身后的青衣小厮笑道。

　　“那这琴，是那第一美人弹的？”

　　“想必是。”

　　“走，去看看。”一把收起折扇，就要往烟雨楼内去。

　　“公子，不行，现在才辰时呢，晌午才接客！”

　　“辰时又如何，本公子是去听琴会友的。又不是跟她们做生意。”

　　“欸，公子，慢点！听说，那第一美人都有孩子了！”青衣小厮慌忙喊道，他可不想自家公子去这烟花之地。

　　“有孩子又如何？有孩子又不妨碍我与她神交一场。”男子的步履竟是分毫不停。

　　“不过，带着孩子的青楼头牌，还真是头一次听说……有趣，有趣！”

　　大步往烟雨楼内走去，青衣小厮见拦他不住，只得懊恼地一鼓嘴，硬着头皮跟上。

　　烟雨楼是青城最大的青楼，装点得也颇有几分高雅，不负它“烟雨”之名。

　　雕花的栏杆，青纱的窗幔，雅致的楼阁，一眼看去倒是赏心悦目。

　　现在是上午时分，烟雨阁要到晌午之后才接纳客人，已经醒来的姑娘们在楼下大堂内坐着，边听着琴，边聊天吃着小点心。

　　然而，门前忽然走入的一抹亮色，打断了她们正聊到兴处的话题。

　　清绝如画的公子，温润含笑的眼眸，迷了她们的眼睛。

　　手中捏着的桂花糕“啪嗒”一声，掉到了桌上。

　　她们这才反应过来，阅男无数的她们竟然看男人看得出了神！

　　心中羞赧，一边慌慌张张地擦干净桌子，一边又慌慌张张地站起身来，却见那清润公子冲她们微微一点头，掠过她们，径直往里走去。

　　低低的惊叹声自他身后响起。

　　“这世上竟有这么好看的男儿……”

　　“那风度那气质，怕是大世家的公子吧……”

　　“以前也从未见过他，想必不是青城人吧？”

　　“如此俏郎君，竟也是个寻花问柳的，终是不能免俗啊……”

　　“啊！我们还没到接客时间呢，那位公子这是往哪儿去？”

　　青衣小厮皱了皱眉，似是很不喜欢自家公子被如此议论。但白衣公子却充耳不闻，而是循着琴音，穿过大堂，再拐过几条回廊，一直走入后院之中。

　　五月的青城，桃花早已谢去，一枚枚青果挂在繁茂的枝叶间，转过这几株碧桃，入眼的便是一座雅致的凉亭。

　　亭外盛开着几丛芍药，大红的花色，如红绡，如彤云，如赤霞。

　　琴音，正是从亭中传来的。

　　简单的桐木琴面，简单的七根长弦。寒松泉水之声从这张简单至极的琴中流泻而出，弹琴之人的琴技可窥一斑。

　　可当目光移到弹琴之人身上时，的瞳孔一缩！就连他身后的青衣小厮，也微微长大了嘴巴。

　　弹琴的，并非是什么烟雨楼头牌。

　　而是一个女孩。

　　准确地说，是一个女童。

　　女童穿着一件粉色的衫子，头上扎着两个俏皮的发髻，粉嫩嫩的脸颊，乌溜溜的眼睛。

　　她坐得不像寻常琴师那般端正，而是歪歪地扭着身子，很不情愿地嘟着唇，两手百无聊赖地在琴弦上抚弄着。

　　“灼儿，说你多少遍了，抚琴时腰要挺直。我可不想以后有个驼背姑娘。”

　　女童的身旁坐着一名极美的女子，想必，她才是那个“青城第一美人”。

　　此刻，她正嗔怒着伸出手，往女童背上拍了两下，语气却是极为温柔。

　　“娘亲，我都弹了一上午了，您让我休息会嘛。灼儿好累呀。”女童猛地挺直背，却又倏地再歪了回去。

　　“刚刚王妈妈送来的那盘桂花糕，都叫你吃了，还敢喊累！娘看你是吃累的！”

　　不过，她虽然说得严厉，顿了一顿后，还是又剜了女童一眼：“休息。”

　　暮灼咧嘴一笑，匆匆抚完最后几个音符，抬头看向前方。

　　她弹琴时便已察觉到来人了，本以为是烟雨楼中的姑娘们，并未在意。

　　可一抬眼后，她愣住了。

　　居然是两个男人。

　　现在不是还没到迎客的时间么？为何会有男人进来？

　　前方的清雅出尘，他含笑立在一株碧桃之下，好似葱葱绿意中的一泓清泉。

　　这样的男子，居然也会来青楼？

　　暮灼神色中闪过一丝不解。

　　身后站着位青衣小厮，年纪不大，十五六岁的模样，此刻正微鼓着嘴，一脸的不情愿和不高兴。

　　“二位这是？”暮娴站起身，疑惑地看向二人。

　　“我们烟雨楼晌午方才迎客，二位来早了些。”她见二人不说话，又补充道。

　　“我们并非是客。”温润地开口：“我二人路过青河河畔，闻此天上之音，琴痴便犯了，冒昧闯入，还望夫人见谅。”

　　他看向暮娴的目光清明，而且，他尊敬地称暮娴为“夫人”，而非那些轻薄男子口中的“美人”。

　　暮灼认真地打量了他一眼，对他产生了几分好感。

　　暮娴一怔，似是头一回被如此称呼，有些受宠若惊。她看向暮灼，笑道：“这曲子是小女随意所弹，让二位见笑了。”

　　语气谦和，但看向女儿的眸光中却有藏不住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