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了两日,马车终于再度入了京,掠过闹市吵嚷的商贩和人群,停在虞府门前。
第五胤率先下来马车,然后将她当街横抱下来,径直走入虞府之中。
门口的护卫不认得他,但可认得自家二姑娘啊,怎地还没定亲就和外男如此毫不避讳地勾勾搭搭了。
“你放我下来。”护卫的神色落在虞七眼中有些难堪,她推搡第五胤。
“不放。”少年倨傲的神色一览无余。
虞七索性不跟他废话,直接从他怀里蹦下来,高傲地冲他扬起脸。本姑娘伤的都是手,腿可完好无损。
“你快回去罢,我们家你来不得。”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有何处是本王去不得的?”
“快走罢,待会我爹娘出来咱们就算有几张嘴都说不清。乖啊……”
乖?
这个字?
“……”他被推搡出虞府之外,颀长的身子立在阶前,俊眉轻蹙。半晌他转过头,僵硬地走上马车,百思不得其解:“容庇,你说本王有这么丢人?”
容庇干笑两声:“怎么会呢。”
您的身份长相都是万里挑一,可您的名声实在……
没人注意到,不远处街边的柱子后,一道身影慢慢离去,苦笑着,总算也还是笑着。
她一切无恙就好。
不过看来得回去对爹娘说清楚,上门提亲的准备……还是算了吧。
*
胤王府重建得快差不多了,第五胤没来得及回去一趟换身衣裳,便径直便入了宫。
太子刚下朝,与诸位大臣商讨完政事送其离开,便远远望见一身暗红的少年凛着脸步下生风从内门而来。
长达九十九级的台阶,在他腿下不过数息之间便被跨越。
两人目光相对,第五胤冷凛的面色蓦地露出一丝寒笑:“太子殿下站在阶上,莫非是专门在等臣弟?受宠若惊。”
第五胥敏锐地感受到此番回来的第五胤周身气质似乎有所改变,与往日不同,似乎连装模作样都不再屑于,进攻之味浓厚。他也笑了:“皇弟开心怎么想都好。风尘仆仆进宫,可是发生了何大事,本宫可是听说父皇给你赐婚了,好事将近啊。”
“皇兄的祝福臣弟收下了,不过是福是祸都要看幕后之人的动作利落与否,您说是吗?就像臣弟的未婚王妃被抓走,不仅平安归来还让臣弟查到了幕后主使,您说这又算不上一种因祸得福呢?”
第五胥眼皮一跳,用笑声来掩盖一瞬的失神,手搭上面前少年的肩膀。
这个深宫之中他最恨的同父异母的皇弟,开始威胁人了。
就算查到又如何,所有的线索都被抹得干干净净,无证无据红口白牙难道就能威胁到自己东宫太子的地位?
幼稚!
“皇兄祝愿你早日抓到幕后黑手,看看谁是成者王,谁是败者寇。”
第五胤的肩膀被他拍了两下,目送他明黄四爪龙袍张狂而去。第五胤手在身侧攥紧,咧开一抹冰冷的弧度,轻声道:“好啊,拭目以待。”
第五胥走出前殿,回到东宫,迫不及待地关上书房门,唤出隐卫。
“尾巴都扫干净了吗?”
“殿下请放心,所有中间人已经全部灭口,绝不会走漏半点风声和证据。不过……那个被黄巾军绑错还逃出来的虞家姑娘是个隐患。”
“那就杀了,或者想办法叫他们一家都说不出来话。”
“可……那是胤王妃。”
“胤王妃又如何?你们的主子是我,而我是未来的皇帝!”
“属下知错,属下这就去安排!”
“下去罢。”
挥退隐卫,第五胥眸中寒芒连连。第五胤,好好做你的胤王爷兴许本宫还能留你时间长一点,既然你要掺和进来向本宫宣战,那本宫就一根一根把你翅膀上的羽毛折断,待血流尽而亡。
“王爷,您这一路车马劳顿,圣上请您进去说话。”
“多谢公公。”
第五胤越过尧公公,进入殿中。
“父皇,儿臣有事启奏。”
“咳咳,胤儿回来了,虞家那姑娘可还安好?”圣上掩住嘴轻咳了两声。
“她伤了。”第五胤抿紧了唇,今日的胤王似乎有些许不同,比平日里沉默寡言许多,满脸都写满着向长辈抱怨的不满。
“可严重?”
“被人绑了三天,手臂被划破,手腕差点脱臼。如果除开这些的话,还好。”
圣上哭笑不得:“你这是当真对一个姑娘上心了。”
第五胤抿唇不语,然后沉闷开口:“若儿臣已经找到幕后真凶,且真凶就在儿臣身边,且真凶的目标很可能并非依柒,父皇打算如何处置?”
他皱眉扬起脸,咄咄逼人的目光紧紧盯着圣上已经显得苍老的脸庞。
圣上收起脸上的笑:“是谁?”
“还能有谁,尊贵的太子殿下。”
“胤儿,慎言!”圣上难得对他拔高音量,皱眉喝止,“咳咳,那是你的嫡皇兄,还是我大霖的东宫太子,下一任的帝王,你莫要开口胡言乱语!”
第五胤深呼吸几口气:“父皇还是不信我。他的目标根本就不是依柒,而是您!你可知依柒是为何被劫走的吗?是因为几只迷幻蝴蝶,只要飞到人身边扑扇翅膀,几息之间就能让人昏迷。您以为那迷幻蝴蝶会无缘无故出现在人身边?它们只会朝散发着一种特殊幽香的暖玉飞去。依柒身上的暖玉就是您在当晚所赐。”
圣上捏紧了书中的镇纸,神色晃了晃。
“至于为何要对您下手,父皇您应该再清楚不过。”
一国之君出宫巡视,命令太子监国。若是圣上在外面出了意外,顺理成章整个大霖就将成为太子的囊中之物,万民拥护顺理成章继位登基。
“父皇您一直教导儿臣要忍耐,莫与太子去争,儿臣难道忍让得还不够?但他千不该万不该将手伸到父皇您和依柒身上。所以儿臣此番前来就是知会父皇一声,本王不是任人搓扁揉圆的柿子,这笔账总有一日会算得清清楚楚!
父皇,您好生休息,儿臣告退!”
说完,第五胤转身大步离开,如他来时一般潇洒。
真不愧是他第五泓的儿子,脾气秉性像极了昭妃和自己的结合。我行我素,认准了就不会轻易改变。不过没想到,在这个儿子心中,对父皇倒是格外看重。还有那个虞家姑娘,看样子也是被他放在心上的人儿。
他这个儿子不修边幅惯了,尽管以下犯上跟老子横乃是大不敬之罪,但却更有人味儿了。
长大了长大了……
圣上掩唇低咳,垂下的眸中掠过浮云暗芒。太子的翅膀却硬过了头,是时候该修整修整。
赤凤门开。
六十四抬聘礼从中鱼贯而出,浩浩荡荡地沿着定南道一路向南。坐在轿中前来提亲的百德妇人乃是圣上亲封的一品诰命妇人,震西大将军之妻。而队伍正前方开路的竟是一匹由宫人牵着万里挑一的良驹。
沿途百姓议论纷纷,不知这皇家是哪位皇子要议亲,东宫太子殿下和三皇子殿下均已有正妃,剩下的就是风流不羁的胤王殿下,以及再往后的六皇子。
无论如何,这么多抬聘礼恐怕是要抬到哪位大人家中罢,皇亲国戚议亲,果然不同凡响,岂是寻常百姓能肖想的。
咦?可再走下去,都快走到城边了,谁家大人住这么远?
今日是五月廿四,跨过今日虞七便年十五,虚岁十六,家中正在为她行及笄之礼。
葛氏破天荒地从汀兰苑里出来,亲手将与她陪嫁数十载的簪子赠与她,亲手为她妆发。一时之间竟感慨颇多。
她伸手拍拍虞七的脑袋,曾经那个小人儿,如今都到了能出嫁做人妇的年纪,时间一晃得便是荏苒。
“祖母……”虞七握住她的手,轻轻眨了眨眼。
“小皮猴子,净知道讨好祖母。”语气中是万分宠溺。
柳荷苒在一旁用帕子笑着揩掉眼角的湿润。好好的日子,及笄便是大人了,可她怎么只要一想到自个儿从小养到大的姑娘有一日会嫁人,离开他们身边去生活便觉得心中堵塞难通。不过说回来,依柒的亲事也该尽早定下来了。
天宁那孩子,是个良人。两人青梅竹马,天宁又一直对宝儿百般照顾,若是宝儿嫁过去定然能滋润得像做姑娘。况且,自从虞老爷子上门胡扯一通之后,她也悄悄与兄长提过一句,瞧来兄长似乎也有此意。这事恐怕十之八九板上钉钉,只待合八字媒婆上门下聘了。
这事她也只跟虞重阳和婆婆提过,是下也只有虞重阳懂她内心中的五味陈杂,于是拦住她的肩,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不过是个及笄礼,本没打算惊动旁人,可无奈家中众人基本都到齐了。
大房的观着礼,眼神轻蔑。礼成,便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起来。
正当此时,出嫁了的大姑娘虞依沅却急急忙忙从夫家跑回来。一路紧赶慢赶回到虞家,便见家中长辈们聚在一块闲聊,聊得还是今日的稀罕事儿,皇家聘新妇!
她脑袋里一阵发蒙,大家看样子毫不知情!她如今已怀有六个月身孕,本不该再乱跑,可就在方才,他们接到了公公托驿站捎来的信件,上面说了一件关于虞七的惊天大秘密!她便在向来不待见她的婆婆催促下,一路赶回来。
“沅儿,你怎么回来了,哎呀,有着身孕还不忘回来看娘。你的心意娘知道,可你这怀的是女婿的嫡长子,五六个月实在不该乱跑,一切以腹中孩儿为主啊。”常氏赶忙将她扶住。神色之中极其得意,炫耀地往柳荷苒那边招呼。
看吧,我这女儿争气,嫁过去一年多就有孕了,虽说也算不得早,但那可是主簿,啊不,如今县令第一个孙辈,若是一举得男,沅儿在朱府的地位可就稳了!总比某些人嫁进来只生了一赔钱货好!
思及此,她心中愈发沾沾自喜:“这外边锣鼓喧天的,都说皇家要定新妇,莫不会是胤王殿下要娶妻罢,依柒你常跟在胤王殿下身边,可知道究竟是哪位世家小姐,哎哟,可真是修了几辈子的福啊!”常氏酸溜溜道,她妒忌虞七已久,同是虞家女儿,她的依沅依湘怎地就不行!不过就算长得一副狐媚子模样能被圣旨选中调到第五胤身边服侍,那又如何?人贵有自知之明,这王妃的宝座永远轮不到下等人身上。
“娘,你别乱说!”
虞依沅心中一惊,赶忙制止。看府中众人的神色,她爹娘、祖父,甚至二伯二伯母都一脸事不关己。她再看看缩在最后的虞七,心中了然,莫非这妮子什么都没对家人说?想到这儿,她喉中刚想吐出的话语便咽了下去。
方才朱府接到了朱县令的信,才知道原来,虞七已当众被承认为未来的胤王妃!
这是何等荣耀!
她急匆匆地跑来就是想在未来胤王妃面前刷个好脸,日后还能有所照拂。可偏偏她有个小肚鸡肠的亲娘!
她绽开一抹亲切的笑意:“宝儿妹妹,我娘她就是心直口快,可没别的意思,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我这个做姐姐,待她向你赔个不是。”
虞七抬头淡淡看她一眼,并不答话。想想大姐的夫家是何人,一切便不足为奇。
“沅儿,你怎地帮外人!你眨什么眼睛,难不成我这做大伯母的说说她个小辈都不行?”
“娘!”
“……”
虞七神游太虚,耳旁飘来院外“你不就是怕我的事败露妨碍到你的前程,妨碍到你嫁入胤王府嘛!虞七你心思恶毒,自私至此,以为我不知道吗!”
她的话拔凉拔凉,如同数九寒冬里的一盆冷水将她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
不是话伤人,而是她说的竟然言中了虞七心中隐隐藏着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发现的不堪出口的小秘密。
喳的声音,就在外面,近在迟尺,一堵院墙之隔。她心中猛跳,手心发汗。
那下聘的队伍竟在虞府门前停了!
乘着一品诰命方才能乘坐的品级轿子,镇西大将军夫人掀开帘子走了出来,竟直直地往虞府大门走去。
“请问,此处可是翠微坊虞家?”
声音不大。
却让虞家所有人慌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