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垂柳巷愈近,柳天宁愈发有些忐忑。见到表妹之后,他该怎样将药膏交给她才不会伤及她的脸面和自尊呢?倘若虞依柒心下认定自己是为了逃避誓言才迫不及待地送药膏于她,又该如何?
虽然……
他的确存了这般龌龊、自私又见不得光的心事。扣着马车上的木架,柳天宁开始有些后悔至此的所作所为。正当此时——
吁。
车轮吱嘎声与车厢摇晃劲歇了。
“少爷,翠微坊到了。”
后悔也来不及。
柳天宁掀开帘子下了车,理好身上的衣裳。面前的铺子,牌匾上还挂着红绸布,门口正下方摆着烧猪头。两根刷了新漆的门柱上也挂上了生意兴隆的对联。抬步走进去,墙上展示着三幅从未见过技艺精巧的绣画,伙计们忙着将瓜果点心摆好,并未留心到他的到来。
“姑父?表妹?”
回答他的是一阵热闹喧嚣,锣鼓齐鸣。
翠微坊正值开业,牌匾上的红绸布被一根绳子倏地扯下,伙计们越过他,冲出铺外敲锣打鼓地揽客。
此时华灯初上。
天将熄未灭。
开业的欢呼声在耳边一浪高过一浪,门口人影攒动,虞依柒望眼欲穿。
约定的时间已过,却始终未看见第五胤的影子。
虞依柒来回踱步几乎要将地板踱穿,不免开始担忧,倘若第五胤当真对她所说的秘密不感兴趣,不肯前来该如何。换位思考,若她站在第五胤的角度上,也根本无需担忧,只要再过三日,等到自己一死,哪怕天大的把柄,不也会随着一碗孟婆汤烟消云散麽。
虞依柒顿觉惊心。
不行,她必须将秘密写下来,否则她将没有任何能让那人有所忌惮的筹码。
“春苓,春苓,研墨。”
也对,春苓在外面帮忙,她自己来。
虞依柒撩开衣袖,省得墨渍站到衣裳上,提笔飞快落纸摆动。
一只指节分明的手伸过来,执起墨条,在砚中细细研墨起来。她只当是春苓,头也未曾抬起,径自吩咐:“你来得正好,帮我找个信封,我马上便写完了,到时候你找个地方仔细藏着,千万……”
毫笔啪嗒一声落下,在纸上绽开一朵好大的墨梅。
虞依柒蓦地将纸扯下来揉成一团背在身后:“柳天宁!怎么是你?”
“抱歉,吓到你了。你这是……要不我帮你叫其他人过来?”
“不用!”话出口,方才觉得有些冲。虞七干笑着飞快将纸塞进袖子里掖好,“不好意思,是我反应过度。我写的内容你没看到吧?其实也没写什么要紧的,左右……不过是些女儿家的东西。对吧?”
“我没看到。”
呼。
虞依柒终于放松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卸下防备,随意起来:“怎么是你来,舅父呢?”
“父亲命我前来帮手,顺便带了几箱贺礼来恭祝姑父表妹生意兴隆,财源滚滚。”
“这么见外做什么,让我看看贺礼是什么哈哈!”虞七来了精神,笑眯眯地往他身后钻。查看了几箱贺礼之后,满意地拍拍柳天宁的肩,“不错嘛小伙子!很上道嘛!”
柳天宁似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们要不要去前面帮帮忙,外面客人还挺多的。”
虞七忽的想起,第五胤随时可能会来,神经一崩:“没事没事,这不还有我呢嘛。再忙也不能让堂堂柳家大少爷纡尊降贵来这小店里劳作吧,你若还有别的事,大可放心将铺子交给我,去逛逛灯会挺好的不是!”
“你,不想让我留在此处?”柳天宁嘴角一撇,可怜巴巴的劲立时便上来了。
上头。
“没有没有,你瞧我这嘴。”
“那我留下来陪你!”
果然这小子,肯定装的!
看着柳天宁霎时明媚起来的眼眸,虞七嘴角忍不住抽动嘴角。
柳天宁自来熟地拉开椅子坐在她对面,规规矩矩地将手放在双膝,像小兽似的仰头望她:“宝儿,我渴了。”
虞七无奈:“看着我做什么,喝水自己倒啊。”
“哦好。”他乖乖巧巧地为自己斟满茶水,又用袖子将不小心洒在桌上的水渍擦拭干净。
他盯着虞依柒的脸,循着她的目光往外张望,半晌轻声问:
“宝儿,你可是在等人?”
虞依柒的视线陡然落到他脸上,却被烫得有些恍惚闪躲。
“没有!怎么会!”
“……”
“你笑什么?”
“笑你不会掩饰,反应这么大。”
“柳、天、宁。”
“好,我知错。”
现如今已是戌时三刻,离约定期限已经足足过去了三刻钟,要来的人早该来了,时至此刻仍旧不出现,恐怕今晚也不会再出现。
虞依柒突地想开笑了,可能她还是有些不自量力。事实证明,这样的小诱惑小刺激对第五胤根本不起作用,亏她还自以为是地将其看作第五胤的命门。殊不知,究竟是谁将谁玩弄掌心。
时间不多了,她必须重新想办法在三天内见到第五胤,必要时……以更大的秘密作饵。
不知怎地,此刻的心情反倒放松下来。
“柳天宁你莫笑我,此番出府,来翠微坊是借口,恐怕逛七夕坊市游玩才是你目的罢。我听春苓说,向来栾京的七夕可是会有许多闺阁女儿家,专程出门游玩,邂逅少年郎。”
“我没有”柳天宁瞪大眼睛拼命摆手。
切,解释就是掩饰。
“我是来送东西的。”
“送什么?”
“喏。”柳天宁咬着牙从衣襟将东西掏出来,垂头低声道,“我帮你寻了点膏药,大夫说治疗疤痕效果奇佳,你拿回去试试,早晚各一次,半个时辰后再洗掉,差不多半个月便能有效果。”
“等等,你是专程来送给我的?”
“不然呢!”柳天宁怒了,磨着牙晶亮着眼眸,从齿缝里逼出这声音。
“……”虞依柒怔忪。
“我知道那日是我莽撞扯下面纱害了你,我想着,若是能够将你的伤治好,旁人再不胡乱嚼舌根,你一定能活到正轨的。”
虞依柒被他眼底的亮光烫得心脏一跳。正轨,多有诱惑力的词。可她现如今的正轨,只有第五胤能给。虞依柒垂眸:“其实阿爹以前找过很多大夫给我看的,都没有成功。”
“万一呢,我们不能放弃。”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望着柳天宁的眼,她脑袋里没头没脑冒出这一句。
“所以,在你家门口碰见你那次,药包是为我寻的?”
“嗯。”
“……”这么些天对他似有若无的刻意规避,蓦地便烟消云散,反倒有些愧疚。虞依柒瞬间笑弯了眉眼,又是一拳锤在他肩膀上:“那你不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