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大齐的后宫中,除了皇帝和苏昭仪,绝没有任何一个人希望沈韵真的孩子平安落地。加之徐充仪前番投靠又在苏昭仪那里碰了钉子,此刻一提起苏沈二人她便恨得牙根儿直痒痒。
徐充仪和沈韵真虽没太大交集,可一想到一个罪臣之女即将诞下皇嗣,她这心里就好像堵了一块石头,那股别扭劲儿是怎么遮掩也掩不住的。
她微微自矜,又假惺惺的一笑:“臣妾不过是个小小的充仪,人家是高高在上的良妃。臣妾哪敢有什么想法?”
“得了,别装了。”贤妃啧啧舌:“皇上让你替他来暗示本宫,可你自己呢,那颗嫉妒心都要砰砰砰的从腔子里跳出来了。”
她说的太直白,直白到不给徐充仪留半分颜面,徐充仪面上微微一哂,掩口尴尬的咳了一声。
贤妃走到她面前,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徐充仪最近一直在皇帝身边陪伴,没人敢对她敷衍,她这些天吃的好,穿的也光鲜亮丽,心情一顺畅,整个人的气质与从前也有所不同。
“我看妹妹的样子,倒比第一次见你时明艳多了。”贤妃轻轻抚上她的肩头:“怎么样,听说皇上还挺喜欢你的?”
虽说皇帝心里最宠爱谁,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可这皇上只有一个,谁又愿意承认皇帝宠爱的是别人呢?
徐充仪听贤妃这样一问,颇觉得自己挺有面子,便笑道:“还好,皇上这些日不过同臣妾宿在一起,只是皇上政务繁忙,臣妾也不能时时陪伴左右。看着皇上如此疲劳,臣妾真是有心心疼,只好殚精竭虑,唯恐照顾不周罢了。”
贤妃微微垂下眼,心里有些不快,这不过随便一问,谁叫她罗里吧嗦的说这么多?
“皇上有没有对你说,銮驾什么时候回京?”她问。
徐充仪略一思量,便道:“皇上说是元日过后便起驾回去,良妃产期将近,他放心不下。”
贤妃冷笑一声:“妹妹呢,妹妹什么时候回去?”
徐充仪面上一搐,惊诧的望向贤妃。因不解她的意思,徐充仪也不好发作怒火。只是凝眉恨恨的看了她一眼:“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贤妃听得徐充仪话音里透着些恼怒,便赔笑道:“妹妹误会了,姐姐我可断乎没有赶你走的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徐充仪气哼哼的望着她。
贤妃携了她的手,引着徐充仪到院中走走,这院中的花卉被寒风凋零得只剩下枯枝。
玉麟馆的一隅种着一片寒梅,香气冰凉而甜腻,吸入鼻腔令人心旷神怡。她总觉得这梅花的样子不大美观,但一旦落笔绘成画作,墨梅沁红却又美艳绝伦。
她停住脚步,攀上一枝茂密的花枝,这下一个细小的嫩枝来,小小的花枝上密集的生长着几朵怒放亦或半开的红梅。
贤妃一扬手,将这花枝插在徐充仪发间:“妹妹这般姿容,如是同姐姐相比,必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可若是跟那良妃沈氏想比,却难以望其项背。”
见徐充仪有些不悦,贤妃又自嘲的一笑:“妹妹先别生气,听姐姐把话说完嘛!这俗话说美色误国,偏她又是个罪臣之女。这样的人留在宫里,只会贻害无穷。古来美色都是祸国殃民的,还是像咱们这等姿色平庸之辈最能让人安心了,定然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徐充仪凝了眉,沉思半晌。虽则她与贤妃也是争风吃醋,没有太深厚的交情,可贤妃毕竟还是肌肤之患。
她笃定了心思,道:“我懂了,姐姐的意思是要妹妹赶在銮驾回宫之前,首先除掉沈氏?”
贤妃见她会意,便莞尔点点头。
这事贤妃不便出面,姜家和皇帝的关系正是剑拔弩张的时候,皇帝虽然不常来看她,可他的眼睛却无一刻不再紧盯贤妃。
徐充仪沉思片刻,笃定了心思:“姐姐要我怎么做?”
……
车驾碌碌沿着驰道驶进九重宫禁,整齐排列着鎏金门钉的朱红大门缓缓打开,将本就宽广平摊的驰道无限的延长下去。宫中寂静,并没什么人来迎接她。一如徐充仪离开那日,并没有什么人关切的将她送走。
宫中的寒梅都团团簇簇的早早开了,昨夜下了一场小雪,初日的阳光一照,积雪半融化状,被寒风一吹,结成薄脆的冰晶,迎着日头发出耀目的光芒。
她掀起轿帘向高出一望,启祥门上大红宫灯垂着的金黄流苏正被寒风吹的微微轻扬,好像一面面微小的旗帜,正一边倒的朝着一个方向挥动。
她要回宫的消息,已经早早遣太监传到苏昭仪那里,只是她位分低位,苏昭仪觉得犯不着为她一个人动用什么仪仗队伍前,只叫几个有些体面的宦官在宫门口等候便罢了。
徐充仪也知道苏昭仪是有意给她脸子瞧,只是自己的确位卑言轻,想调理也着实开不了口,只好悻悻的将帘子往下一摔,堵在不再向外观望。
兰台宫后院的漱玉殿中,苏昭仪掩口轻轻打了个喷嚏,她用帕子抹抹嘴唇,有些羞赧的对沈韵真一笑:“让妹妹见笑了。”
沈韵真正斜倚在汤池中的斜梯上,半个身子泡在滚滚的浴汤中,有些慵懒的轻轻闭目。
“是不是着了凉?”她扭头看了苏昭仪一眼:“你当真不下来泡着?”
苏昭仪将薄被裹得紧了些,摇摇头:“这儿暖和着呢,又这样香,我才不动呢。”
苏昭仪格外喜欢漱玉殿里的蒸椅,这蒸椅不过是罗汉床大小,将将可以躺人。床板是镂空的,床下穿着两个黄铜箱笼,可以抽出来。小宫女提了一只木桶过来,这桶里盛的是才烧开的草药,浓郁的汤汁和着草药被倒进了蒸椅下的箱笼里。
一股滚滚的热气又从蒸椅的镂空缝隙中升腾起来,扑在她身上。
苏昭仪从锦被中伸出一只手,将额上蒸出的汗擦去,道:“还是你会享受,我就想不出这些个刁钻的玩意儿。”
漱玉殿里所有的幔帐都是月白色,一应照明用的灯烛都是新铸的黄铜灯架,仿制战国时期的十五连盏铜灯的模样,烛火一起,便有仙家神树之感。墙角处则是几个黄澄澄的长信宫灯,那宫人跪坐的姿态栩栩如生,面上神情祥和,长目微睐格外精巧。
她着一身玉色长袍,袖边儿领口镶的金边儿,领口是两排琵琶扣,再无别的装饰,只是以轻薄取胜。
这衣裳单薄无比,她也只有在沐浴时才穿,桑蚕丝亦与普通蚕丝不同,那蚕都是挑拣最瘦的虫儿,只有这样的虫儿吐出的丝,才会比一般的蚕丝更加纤细,穿在身上便更加柔软舒适。
她半个身子泡在水中,水面将将没过她的腹部,柔软的桑蚕单袍悬在水中,静静漂浮,如天际的流云。
沈韵真扶着高高隆起的肚子,浅浅一笑。
“苏姐姐做的都是大事,哪里会把心思放在这些个劳什子上头?”
这倒是实话,自苏昭仪管理后宫事务起,每日天还没亮,那各司主事们便齐齐的在她宫里跪等,她常常要一边洗漱,一边听着主事们的禀报。
有时饭才吃到一半,那边事情又积压如山,她只好停下来,先去处理那些事务。可这宫里头,小事也是大事,各方牵涉,又怕伤了这方利益,又怕损了那家面子。好容易想出一个万全之策,再一抬头,已然是日薄西山。
见苏昭仪不说话,沈韵真扭头看了她一眼:“今日徐充仪回宫,姐姐怎么没去瞧瞧?”
苏昭仪不以为然的一笑:“她不过是个充仪,回来便回来了,还去瞧什么?左右她安顿好了,也要来给咱们请安的,那时候再见也不迟。”
水花轻柔的拍打在沈韵真的小腹上,将将缓解身上的疲累。或许是月份大了,近来她总觉得这身子疲软的很。胎动也越发频繁,夜里常常躁动不安。有时被胎动惊醒,她便再也难以入睡,一直躺着,直到天明方才困倦来袭沉沉睡去。
苏昭仪说她睡颠倒了,不许她再睡,才拉她到后殿浴汤沐浴。
沈韵真坐的久了,觉得有些腰酸,她一手垫在腰下,一手轻轻安抚着腹中胎儿。
“听说徐充仪这些日子总陪着皇上?”她问。
苏昭仪噗嗤一声笑了:“贤妃怀了身孕,皇上却日日陪在徐充仪身边,她心里能好过吗?如今把徐充仪打发回来,不过是想独自一人霸着皇上罢了。”
腹中孩子隐约扭了下身子,一时踢得狠了,沈韵真忍不住啧了一声,频繁的抚着肚子安抚。
殿内水声阵阵,似娇滴滴的软语轻吟,光影摇曳,摇得人如梦憨沉,苏昭仪闭目养神,有些昏昏欲睡。
“主子。”知夏轻轻唤了她一声。
苏昭仪缓缓睁开眼睛:“什么事?”
“徐充仪来了,在咱们宫里候着呢。”知夏悄声说。
苏昭仪轻轻嗤了一声,也不想去理她。
“叫她等着。”她说着,又闭上眼睛。药气一股股蒸腾上来,幽幽的药香沁人心脾,深深吸上一口,这五脏六腑都觉得松泛了许多。
“舒坦。”她轻轻的吐出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