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住她,这才注意到她的身体是那样瘦削,腰肢盈盈可握,面颊惨白,唇上若不是点了胭脂,几乎见不到丝毫血色。
他一手将她挎在怀中,一面冲东来吼叫:“叫太医,去叫太医!”
为了大理寺查案的事,他已经把宫里最顶尖的两位太医都派了出去,现在要找,也只能是请那些名不见经传的普通人。
重重帷幕放下来,他被隔在幔帐外面,里面是刘二月和青罗在替她褪衣裳。他背着手,在殿内来回踱步,忽然听见刘二月惊讶的叫了一声,他连忙走进去:“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有血,她穿过的衣裙上有一块半湿的血迹。
东来已经引着太医赶到,隔帘搭脉,南景霈望着那年逾花甲的老太医慢悠悠的捻着下颚花白的髭须,心里急的简直要起火。
“到底是什么病?”他问。
眼下多事之秋,他实在禁不起她再出事了。
老太医沉默良久,终于站起来:“回皇上的话,宸妃娘娘是动了胎气。”
“什么?”他惊愕的睁大眼睛,她怀孕了?她竟然没有告诉他?
“那孩子……”他想起那件裙子上的血迹,心里有些发颤。
刘二月凝眉望着老太医,渐渐把那件沾血的裙子在掌中攥紧:“吴太医,主子才刚摔了一跤,现已经有些见红,这不妨事的吧?”
吴太医很快开了一副保胎止血的汤药,叫医女和刘二月一道取药去煎。又徐徐转向皇帝:“宸妃娘娘之前中毒伤了身体,之后又不及时保养,所以才容易晕厥。”
南景霈思量片刻,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她是因为摔下去才动了胎气,而不是因为动了胎气才摔下去?”
老太医点点头:“是这样。”
“那孩子能保得住?”他问。
“微臣开上一副补药,每日只要照方吃药,卧床休息几日,便可痊愈。”吴太医说着,笔走龙蛇写下一副保胎的补药交给皇帝,又道:“宸妃娘娘体虚,应该按时进膳进补,否则也会影响皇嗣的健康。”
老太医一面收拾药箱,一面又想起一件事,伏身跪倒:“回皇上,宸妃娘娘静养的日子,尽量要心情愉悦,不可动气,也不可过度劳累。”
南景霈一一应了,又反问他:“若是没能做到又会怎样?”
老太医抿抿嘴唇,似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南景霈心里渐渐揪紧,但面上还是一副镇静自若的模样:“你但说无妨。”
“恐怕会再动胎气,如果那样,龙胎恐怕就保不住了。”他说:“若真到了那个地步……容老臣说句放肆的话,必须用药落胎。”
“为什么?”南景霈的声音有些哽咽,下意识的望向床榻的方向。
“月份越大,落胎的风险就越大。宸妃娘娘的体质来看,若不经伤损,应该能安然诞下龙胎。可身体一旦受损,就算太医院力保,也左右撑不过六七个月。或是血崩早产或是见红滑胎,总之,这些于宸妃娘娘而言都是危险至极的。”
他的声音已经虚透到了几点,额上已然冷汗涔涔:“东来,送太医出去。”
这大概就是她不告诉他的缘故吧,她是那样一个心细如发的人,他这些日子的焦头烂额她定然看在眼里,恐怕是不想让这件事扰乱他的心绪,才故意瞒着。
孩子和妻子,这是万难之选,南景霈长长叹了一口气。
哪有母亲不爱孩子呢?她生承元的时候有些难产,当时她甚至要牺牲自己来换取皇子的性命。这样想来,她一定不忍心打掉这个孩子。可这孩子的存在于她而言,无疑是一颗巨大的炮仗,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爆炸。
沈文忠家中历来讲求养生之道合乎天理,她入宫之前,体质是极佳的。若不是那次中毒,日日咳血,她的身体也不会一落千丈。
怪他,都怪他,他自责的发疯,是他对南影霖太过心慈手软了,若他早点处置了南影霖,对方哪有机会设下毒计?她也不会被当做钓鱼的诱饵,不会中毒。
“景霈。”她睁开眼睛,虚虚的呼唤他的名字。
南景霈揉揉眼睛,换做一副笑靥对她:“你醒了?身体好些了吗?”
她咬咬嘴唇,低声对他说:“肚子有点痛。”
他揽住她,柔声安抚道:“别担心,刘二月去煎药了,你喝了药就会没事的。”
他吻住她的唇角,鼻尖亲昵的碰触到她的脸颊:“你有了孩子,怎么也不告诉朕呢?”
她怔了一下,忽而激动起来:“孩子还在吗?”
他点点头连忙安抚她:“孩子很好,太医说你没事。”
刘二月将煎好的汤药滤去药渣,给她端了过来。南景霈扶她倚在他的怀里,一勺一勺的喂她喝药。他喂她喝完药,又细心的用帕子拭去她唇角的药汁。
“真儿,你说……”他原想试探她愿不愿意舍弃这个孩子,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了。
“什么?”她反问。
南景霈笑着摇摇头:“没什么。”
他不说话,她却抚上他的手,轻声说道:“景霈,我同你说一件事,就算你不赞成,也答应我不要生气好吗?”
他的手一直覆在她小腹上,滚烫发热。他浅笑着在她耳畔亲昵的吻了一下:“朕什么时候生过你的气?”
“我想去太医院看看。”她说。
“不行。”他丝毫不加犹豫,当机立断的拒绝。
沈韵真吃吃笑起来:“我还没说是什么事呢。”
“什么事也不行。”他圈着她:“太医说你身体虚弱的很,不能劳累的。”
“我看了我爹诊脉的脉案,王太医似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我是自幼受我爹真传的,想必我能帮他的忙。”她侧过脸吻他:“我知道这事儿让你烦心,我不想看你每天愁眉不展的。如果能尽快治好那些得病的百姓,也能尽快安抚民心。”
他的眼眶微微湿润,原来他不经意的蹙眉都被她看在眼里。
“你只要把自己的身体养好,就算帮朕的忙了。”他抚上她的脸颊:“真儿,你答应朕,保护好你自己,不要为那些不相干的事耗费心神了。”
她浅浅叹了一声,既然他不答应,这些事她也只能悄悄做了。
他原想陪她,直到晚膳用过再走,可又听见东来传话,几个御史递牌子跪见。
太祖开始,便有御史随时可以进宫面见皇帝的圣训,作为皇帝是不可以冷落御史的。他没办法,只能安抚她几句,匆匆坐了轿撵回御书房。
皇帝一走,刘二月才走进寝殿:“主子,徐家的二小姐想要求见主子呢。”
她眉心一蹙,猛然觉得事情有异。从她晕倒摔下台阶到现在,不过是短短的三个时辰,徐家小姐人在宫外,又是如何得到讯息的呢?
徐家一定在这宫里安排了眼线,随时随地会把宫里的情况告知宫外。看来,徐永昌是铁了心要让自己这个女儿入宫为妃了。
“主子,您要是不想见,奴婢这就让她回去。”刘二月说着就往门外走。
她忽的叫住刘二月:“让她进来吧。”
徐玉静的车轿停在宫门旁,此刻烈日已然微微西斜,不似午后那般光芒刺目。徐玉静微微掀起轿帘一角,见那个吕国副使还在宫门口跪等。
“真有耐心。”她轻轻叹了一声。
这时兰台宫已经派了小宫女来传话,请徐二小姐进去。
徐玉静便下了轿撵,跟小宫女往宫门走。她忽的被什么东西挂住了衣裙,回头一看,原来是那个吕国使臣扯住了她的裙角。
徐玉静皱皱眉,一把扯回自己的衣裙,呵斥他道:“你敢放肆!”
吕国副使又跪了下去,低沉的说道:“外臣想请小姐帮一个忙。”
徐玉静抿着嘴唇不说话,她惊愕的发现眼前这位吕国副使居然是一个女人。
“你……”徐玉静说不出话,女人也能做使臣吗?这实在令她大开眼界。
“二小姐千万别搭理她。”小宫女低声对徐玉静说:“这不是使臣,这是吕国公主。今日她们刚刚得罪了皇上和宸妃娘娘,皇上正气恼呢,这会儿谁沾他们谁倒霉,您可千万别触这个霉头。”
徐玉静怔怔的望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只安安静静的跟小宫女离开了。
她原本是听家母吩咐,进宫探望宸妃,顺便跟宸妃套套近乎。但她这会儿被那个女扮男装的吕国公主惊到了,满脑子都是她的模样。所以一开口总是颠三倒四,话也说的驴唇不对马嘴。
她也发觉今天的探望被自己搞砸了,坐不多一会儿,便找了个理由回家去。
马车碌碌行驶在宽敞的大街上,她还不住的出神,不得不说,她的好奇心已经被那位吕国公主挑弄到了极点。
今天在兰台宫,她几次三番想从宸妃口中套出那个吕国公主惹恼皇帝的故事,可都被宸妃察觉了。
车轿忽的止住,车夫朗声说道:“二小姐,咱们的车马被人挡住了。”
她听见车夫的话,掀开轿帘观望,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匹高头大马横亘在马车前面,牵马的正是那位在启祥门外跪等的吕国公主。
徐玉静正兀自出神,又听见吕国公主开了口:“二小姐,咱们方便谈一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