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还在不住的抽噎,脸上满是女孩子的骄矜:“我不回去,我为什么要回去?他才不会找我呢,我是野丫头,是他最讨厌的野丫头,他只有高兴的时候才会说我是他的女儿,不高兴就只会说我是野丫头。”
“你不喜欢他这样说,你直接告诉他就是了,何必赌气躲起来呢?”裘銮见她那副又委屈又倔强的样子,终于忍不住笑起来。
她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你笑什么?你以为我说不喜欢,他就会听吗?他不会的,他只会一遍又一遍的说我是野丫头,说我不如姐姐,说我嫁不出去。我是嫁不出去,那又怎么样呢?”
他笑了:“你又在说气话,你是徐将军的女儿,怎么会嫁不出去?”
“我就是嫁不出去,谁愿意娶一个洗脚婢的女儿呢?”她抱住膝盖,把头低低的埋在膝上:“我娘是个洗脚婢,我不过是我爹一次赌气的产儿,奶奶容不下我们,我娘就抱着我离开了徐家。我自幼在乡下野惯了,自然学不会那些闺阁小姐的端庄。”
她把身子缩得越发紧:“我同你说这些,你自然也不会懂,你是我爹的部下,你的荣辱名利都系在我爹身上,你们是一伙的,你肯定要替他说话,所以你也不用说了。那些大道理,我爹的其他部下已经对我说过无数次了。”
他凝了她一阵,温然坐在她身边:“我没想跟你讲大道理。”
她诧异的抬起头,又听见他说:“我只是有件事很好奇,你今晚突然来找我是为了什么呢?”
“是为了……”她的声音倏忽又低垂下去:“是为了问你那个故事。”
裘銮轻轻叹了一声:“哦,你似乎对我很好奇啊。”
她被他说中了心事,满眼都写着惊诧两个字,好像她面对的是一个擅长读心术的神仙。她轻轻咽了口唾沫,小心的凝视着她。
“可是小姑娘,你不该对我好奇的。”他说。
她又把头低了下去,轻轻点一点头:“是啊,我是不该对你好奇,我爹说我是要嫁给皇上的。”
“什么?”他诧异的望着她。
她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其实我也不该嫁给皇上,可是姐姐死了,我就必须嫁给皇上。”
“哦,这是什么意思?”裘銮的目光有些闪烁,声调也有些发虚。
可是小姑娘倒是没有注意他的语气,只是自顾自的说道:“玉音姐姐是爹的掌上明珠,本来她已经做了贵人,可偏偏皇帝死了,她也死了。我爹说,就是因为玉音姐姐死了,才要我一定要嫁给皇上。”
她摊开两只手:“我不明白,皇帝死了,我还嫁给谁呢?难道是现在这个新皇帝么?”她说着,小孩子气的叹了一声:“其实我也不想嫁给新皇帝,我爹说这个新皇帝是个很昏庸的人,而且心地很坏。我还听说,他是杀死他的亲哥哥,才夺得皇位的。”
裘銮愣了一下,随即朗声笑了起来:“嫁给皇帝是许多人都梦寐以求的事情,你不想嫁给新皇帝?”
“诶!”她惊叫一声:“我看你是疯了吧,一个又坏又昏庸的人谁愿意嫁给他?就算是皇帝也不行。”
她说着,又自顾嘟囔起来:“不过我想不通,如果我爹要把我嫁给他,那我们为什么又要同他打仗呢?”
裘銮淡淡的望着她,望着眼前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
她完全误解了徐永昌的意思,以为自己即将嫁给南影霖。
裘銮微微垂下眼睑,徐永昌的心意他明白,谁又能不为自己家族的未来做打算呢?
玉音虽然是为了他们的大业牺牲,可谁又能一辈子生活在悼念当中呢?更何况他和玉音没有交集,唯一的感情便是感动和钦佩。
没有爱情的支撑,任何感动和钦佩都会随着时间的绵长而慢慢淡化。到那个时候,玉音的牺牲就只会是一座冰冷的墓碑,一句人们口中的闲谈。只有玉静做了妃嫔,才能再次把徐家的命运跟皇室捆绑在一处。
她凝着他,神秘兮兮的说道:“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他望着她,笑盈盈的点点头。
她凑到他耳畔轻声说:“其实我一点儿都不想嫁给皇上,因为我知道我爹是在利用我。所以,等我嫁给皇上之后,我就努力让他讨厌我,这样我爹的计划就落空了。”
裘銮诧异的望着她,对她的种种行为很是不解。但他不大想深究,毕竟眼前的小女孩不过十三四岁,她又懂得什么情爱,什么责任呢?
这大概只是个任性又莽撞的小女孩吧,裘銮这样想。
“你大概以为我很不懂事吧?”她凝着他的眸子:“你不要解释,我能从你的眼睛里看出来。”
小姑娘把身子缓缓转到一边,背对着他,仿佛这样就能避开他眼中的惶惑。
“我恨他,”她突然低下头去:“虽然他是我爹,虽然他给了我荣华富贵,虽然他对我也挺好的,可这些跟我恨他不是一码事。我本来一直跟我娘生活在乡下,本来一切都风平浪静,可是有一天,我娘突然病重,她要我带着信物去京城找我爹。我找到了我爹,跪着求他去看我娘最后一眼。”
“可他没有去。”她再转过身时已经红了眼圈:“他一直瞧不起我娘,就像奶奶瞧不起我们一样。”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裘銮凝眉望着她。
“去年。”
那仿佛是南影霖起兵谋反的时候,当时徐永昌是他所倚重的将军,所以徐永昌没有回去看望也是理所当然。
“他是不得已的,那时朝廷战事吃紧。”裘銮轻声说。
“你看,我就知道你要替他辩解,所有人都要替他辩解,就好像他天下第一委屈似的。”小姑娘噘着嘴,愤愤的说道。
双方都安静了一会儿,仿佛空气也随之僵持着。
“走吧,咱们该回去了,不然你爹真要着急了。”他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伸手去扶她。
小姑娘叹了口气,也站起身来,像个迷途的小孩子一样跟在他身后,忽的,她快跑了几步挡在他面前。
“你又怎么了?”他问。
“那个,”她微微低下头:“今天我跟你说的话,你能不能不告诉我爹?”
“哪句?”她今天同他说了好多话,他实在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就是关于我娘的那些话。”
她已然开始后悔,她不知自己为什么会把这个秘密说出来。或许是这个裘銮真的有什么魔力,她站在他面前,总之不由自主的坦露内心。
“我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娘的事,我娘身份卑微,而我又是要嫁给皇上的。”她试探的望着他:“如果我嫁不了皇上,我爹生气又该大骂我是野丫头了。”
“可你刚刚还决心失宠呢。”他说。
“是啊,如果我嫁了皇上再失宠,我爹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可我要是嫁不了皇上,责任岂非全在我这儿?”
“好,”他被她精致的逻辑逗得发笑:“我不说,我谁都不说。”
“哦,裘銮你真好!你比我爹身边的那些死板的士兵都好!”她扯住他的袖筒跳起来。
她终于乖乖的跟他回去了,远远地,他望见徐永昌正在他营帐门口兜圈子。见他回来,徐永昌才急急的迎上来,目光一交,徐永昌便望见了藏在他身后的玉静。
徐永昌有些难为情,目光一烁便移到玉静脸上去了。
“你这野丫头,跑到哪里去了?害的你爹和裘将军到处找你!”徐永昌一把将小姑娘从裘銮的背后扯出来。
“爹……”小姑娘被他的目光吓到,有些怯生生的。
“你现在知道怕了?早干什么去了?”徐永昌呵斥道。
“徐将军。”裘銮轻声打断他。
他的话音虽然轻轻的,但对于徐永昌来说却是圣旨。徐永昌果然不再同她计较,只是在她额头上轻轻一戳:“再不听话,当心把你吊起来打。”
裘銮看了她一眼,又对徐永昌道:“将军,末将有一言,不知将军听否?”
徐永昌点点头:“裘将军所说,徐某必当奉为金科玉律。”
裘銮在玉静肩头轻轻一拍,对徐永昌道:“二小姐是您的女儿,并不是什么野丫头,况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特点,她不一定非要跟玉音小姐比的。您若总厉色呵斥,只怕会伤了孩子的心。”
徐永昌看看玉静,又对裘銮道:“裘将军说的,徐某自当谨记于心。”
小姑娘看看徐永昌,又看看裘銮,不禁愕然张大嘴巴:“裘銮,你真厉害,居然能说服我爹?”
徐永昌一怔,又听见小姑娘口没遮拦的对裘銮说道:“你不知道,我爹有个外号叫拧种,是奶奶给取的,就是说我爹不听劝,十匹马也拉不回来。”
徐永昌的脸色才刚平缓一些,听见她这样说,又渐渐铁青了脸。
可小姑娘却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徐永昌神情的变化,只是自顾自的说:“裘銮,你是怎么办到的,为什么我爹这么听你的话?”
“玉静!”徐永昌差点急的跳脚:“还不快住口!又没规矩了!”
小姑娘吐吐舌头,冲裘銮挤出一个笑便轻快的跑开了。
徐永昌来来回回的转了几圈,猛地一拍脑袋:“遭了,都是被这丫头闹的,差点把正经事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