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车身的剧烈晃动,明玥睁开了惺忪的睡眼。抬手揉了揉有些打架的右眼皮,明玥随意地坐起身子来。
“攸宁,发生什么事情了?”
往日里,只要攸宁在明玥附近,只要明玥开口,攸宁总能快速出现。而现在,明玥坐在车厢里等了半晌,也没能见到攸宁的面儿。皱了皱眉,明玥感到情况有异,弯腰拔出事先藏在靴筒中的匕首,小心翼翼地朝车门摸去。附耳贴在车帘上半天,除了徐徐的风声,明玥没有听见外面的任何声音。悄悄掀开车帘,眼前弥漫的竟全是雾气。明玥握紧手中的匕首,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车。
“月吟。”
“谁?”明玥惊得猛然回头,“谁在哪里?”
“月吟,你过来。”
这声音从明玥的身后传来,带着淡淡的蛊惑。明玥转过身,哆哆嗦嗦的举着匕首,一步一步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挪去。十五年来,明玥一直都作为宿月园“姜氏夫妇”独子————姜明玥————而活着。但他的身世却并非姜明和白胡缨之子。这件事儿除了这三个当事人之外,也就攸宁、郎浩诚、宋有持、拂风及弱柳知道。换而言之,明玥与姜明及白胡缨关系的事情,是个秘密。但这并不是明玥身世上最大的秘密。明玥非公子,明玥亦非明玥,直到这里,才触及了明玥身世中最大的秘密。明玥本名为“姜月吟”,乃是一个如假包换的女娇娥。
“月吟,你来了。”这声音里充满了长辈对小辈的慈爱。
明玥费力的将目光凝聚在不远处的一片光芒内,渐渐地一个女子的身影自光芒内浮现了出来。待看清那女性的脸庞时,匕首瞬间自明玥的手中脱落。
“母亲!”
明玥先是大喊了一声,接着不管不顾地踏进光芒内。因着走得太急,块走到光芒中心的时候,明玥一个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的前襟,便直接摔到在了这名女子的脚边。这女子见状,本是十分心疼的去扶明玥,却被结结实实地一把抱住。
“母亲!我终于见到您了!”
明玥一面抱着自己的母亲,一面将自己的头埋在母亲的怀里。抑制不住的汹涌泪水,不多会儿便打湿了她母亲的衣衫。
她的母亲自然也十分激动,不过泪水虽是在眼眶中打转,却未曾流出来。拦着明玥消瘦的身躯,明玥的母亲轻轻地拍打着女儿的后背。
明玥就这样哭了不知多久,久到泪水已干后,才后知后觉的撤出母亲的怀抱。
“怎么,害羞了。看这笑脸红的。”明玥的母亲调笑道。
“哪,哪有,我这是因为气息不顺,憋————憋的,对,憋的。”明玥死撑着脸面狡辩道。
其实,现在的明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十五年来,第一次与生母相见,除了嚎啕大哭便不会做别的了,这不是表明我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吗!
想到这,明玥闭着眼,将脸皱成了一团,明眼人一看便知她此时懊悔得很。
这些年来,我默默的忍受着病痛的折磨却从没有轻生的念头;拖着孱弱的身体却仍在未做出点儿什么而不停努力。我之所以这般坚持下来,无非是想让在忘川河这边的母亲安心,不要再惦念我。这下可好,感觉我之前的努力都被刚刚那场真情的流露给瞬间抹去了。
等等,明玥突然抬头直愣愣地望着自己的母亲:细目黛眉,眉间描了一朵梅花,颧骨不高但鼻梁挺拔,唇如樱桃,脸似鹅蛋,一脸的端庄大气相。没错,这正是自己在母亲小像上看到的样子。不过又有那么一点点的差别。而今的母亲束着宫廷髻、髻上看似随意的插着一对黄金发簪和一只鎏金步摇,看起来于端庄中更添贵气。这绝对是自己的母亲,这么说自己已经————死了?
想到自己已死,明玥有些百感交集。她还有好多事没有善后,还有好多话没来得及跟姜叔、白姨说,还有好多道理没讲给攸宁听。
“傻瓜。”
“哎呦。”明玥捂着自己的脑门,有些委屈地睁开眼睛。“母亲,女儿都已经死了,为什么还会疼?”
明玥的母亲轻笑出声来,“谁说我儿死了!”
那笑容就像春光一般,照得明玥浑身暖洋洋的。明玥不自觉的又保住自己的母亲,撒起娇来。
“我儿,母亲知你心中主意已定。但母亲要对你说的是,有时候真相并不是真相,假象也不全是假象。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只靠我们自己是不能完全分别的。所以,你需要亲人、需要朋友、需要爱人,借助他们的眼睛从不同的视角去看同一件事儿,你才有可能去伪存真。知道吗?”
见自己母亲发问,明玥在她母亲怀中,轻轻的点头应和着。
“还有啊,等你到了母亲这个年岁的时候,也许就会发现,世间的真真假假在多数情况下并没有那般重要。我们之所以主动或被动的去分辨真假,多半是因为自古便种在我们血液里的执念罢了。为着这点子去不掉的执念,我们浪费了太多太多的时间,只记得分辨真假,却忘记了我们的初衷。所以啊,我儿只想着自己的底线和目的便好,只要那些子真真假假不影响我儿目的的实现、不践踏我儿的底线,我儿便无需多费心思。这样,一来我儿的时间只需花费在最宝贵的事情上,即便时间有限也能有所突破;二来,我儿心思会更加澄明,少了那些魑魅魍魉的迷障,我儿看的会更高、更远。明白吗?”
“母亲的心意我懂,让我少在意细枝末节,只抓事情的重点,对吧?”明玥总结道。
“哎,对,但不完全对。时间到了,我儿该回去了。好好体会母亲今日的话,他日我儿必能从中受益。回去吧~”
明玥被自己母亲一把退了出去,吓得她赶紧伸手去抓母亲的衣角,可惜她什么也没抓住。
“母亲!”
明玥大叫一声后,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姜叔、白姨、攸宁,你们怎么都围在我身边?”
“哎呦我的祖宗啊,你可算醒过来了。这汤药、针灸、推拿,咱们都试过了,可这十天十夜,你就没睁过眼呀。呼吸也若有若无的,可吓死我老姜了。”
姜明,见明玥不但睁开了眼睛,还有了清醒的意识,立刻扯开嗓子吼了几声出来,同时背对着明玥悄无声息地擦掉眼角那两道眼泪。
“公子,现下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没?”
白胡缨此时自然也是激动不已,只不过她不如姜明那般豪放罢了。
“除了身子有些沉,并没有什么不妥。看来我又让大家担心了。大家先回去歇息一下吧。待明日大家精神好了,我还有事相询呢。”
“我没事,我留下来陪公子,攸宁,你赶紧去找李大夫敷药。”
姜明这般大大咧咧的一张嘴,明玥顿时紧张的问道:“攸宁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