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柳絮飞、四月嫩草绿、五月百花开、六月日月辉。
在夏津府,农历六月起便已开始进入夏季了。六七八三个月也是夏津府最热的时节。在夏季里,夏津府百姓的衣衫也变得多样起来。田间地头干活的汉子多以粗布做的“半臂”搭配“短裤”,村里的女子则多半穿着粗布襦裙,当然颜色和款式要比庄稼汉子的多上许多。略微有钱些的人家,则会选择粗葛布为材料。再有钱些的人,便会用细葛布或者轻纱了。“细葛含风软,香罗叠雪轻”。细葛布轻软无比,但若论凉爽,还是纱衣为胜。
五月底,宿月园后院的小厮婢女们便每人领了两套夏衣。即便是最低等级的仆役,也是粗葛做的衣裳。至于宿月园的主人们,自然是轻纱为衣了。这其中甚至包括了颇得姜明喜爱的攸宁。不过这种事儿对宿月园的下人们来说倒是已经习以为常了。自开年到现在这四个多月来,单看老爷对攸宁的关照,聪明的人便能推知一二。老爷若送公子什么,必是会送攸宁一份同样的。再加上攸宁经常出入公子的揽月楼,还与公子并坐。这些事情都在向下人们传递着一个信息————攸宁是除了公子外,老爷最看中的人。
仔细一想,姜明老爷的心思也不难猜测。公子虽为老爷的亲子,但身体病弱,保不齐什么时候就————,实在不适合继承宿月园的家业,就更别说老爷的武艺了。攸宁善武、身体又十分结实,更难的是攸宁还有一颗善良而淳朴的心。老爷看上攸宁也是理所当然的。若是让攸宁继承自己的全部,既能传承自身一身本事,还可能将宿月园的产业发扬光大。可尽授予他。百年之后若想有人送终,指着攸宁要自是要更加靠谱些。
宿月园大部分的下人不会关心这些事儿,他们只需知道攸宁对于老爷来说是不同的就可以了。但不妨碍有那么几个明白人,但由于园内规矩森严,即便是想明白了也没有人敢多嘴。所以从表面上看来,除了攸宁在下人们间的地位攀升了外,园子里并没有什么变化。
六月中旬的一天下午,攸宁终于换上了宿月园为他做的黑纱夏装。在过往的岁月里,攸宁的衣服在一年四季里就那么几件。冷了便多穿几件,热了便少穿几件。因此攸宁并没有按照季节替换身上衣服的习惯。要不是白胡缨一再叮嘱,攸宁根本想不起来换夏装的事情。
这日晨练,姜明的兴致颇高,两人过招了近一个时辰。结束晨练后,攸宁早已大汗淋漓。在自己房内洗了温水澡后,那件被放在床头许久的黑纱衣闯入了攸宁的视线。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攸宁穿上了这身新夏衣。
这黑纱衣一上身,所触之肌肤皆感到一片凉意。攸宁有些吃惊的瞪大双眼。抬手试了试衣服的松紧,不认真感受根本察觉不出衣服的重量。三两步窜到镜子前,攸宁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的新衣。黑中带着一丝透亮,衣摆轻盈、随风而动,再加上裁量得体。整个人在衣服的映衬下更加英姿飒爽。穿了十几年的粗布衣服,小黑以为衣服只是用来避体之物,今天始知,这衣服还有很大的学问。
当日下午,攸宁便穿着新衣来揽月楼上课。哪成想,一进门并没有看到自己老师————明玥。
闲着无事,攸宁走到了暖阁里侧挂着的山河图前。这幅图长约五丈、宽亦不少于四丈,全部是手工绘制而成,在当下来说可是测绘上不朽的功绩了。
攸宁用了近六个月的时间,跟着这幅山河图一起成长。随着山河图日益完善,攸宁也从完全不认识图的内容,转变为认清了全部图的内容。至现在,攸宁甚至已经能从明玥的传授中明白途中几个估计的的聊天中得知攸宁从完全不识这图上内容转变为认全了图上全部内容再到知晓这图背后所代表的部分势力。这幅季禺国的山河图,详尽的描述了季禺国国内及周遭的地貌以及各级别的行政将疆域的大小,同时也标注着一些地方的特色,比如,季禺国北方的涿州产铁矿,季禺国西南的邻国沧浪国产木炭,季禺国中部地区多优质的银矿和金矿等等。
攸宁只知道这是他见过的一幅最逼真、最详实的山河图。可攸宁不知道的是,即便在季禺国皇宫内,也没有如此的山河图。现在的绘图技术仍停留在粗放阶段。地图上的标注和内容,也就能起到一个示意的作用。哪怕是军事地图都没有攸宁看到的这幅图来的细致。
这样一幅内容详实而丰富的山河图,却出自一位十五岁的病弱少年之手,可以称得上是个“奇迹”。再加上明玥从未离开过下津府,所有信息都源自于书籍,这就更让人佩服了。这需要多么大的阅读量和多么强悍的记忆力,才能从形形色色的书本中抽出有关各个地方的描述,再通过相互间的印证和比对来勾勒出这幅地图啊!对这幅图了解的越多,攸宁就越佩服公子明玥。对这幅图了解的越多,攸宁便越痴迷于这幅图。
就在攸宁望着这幅山河图出神的时候,明玥拿着一本新的游记从外间走了进来,而攸宁却全然不知。
“这幅图,只是我根据书本的记载和自己想象勾勒的,算不得数。攸宁不必当真。”
见到攸宁如此痴迷,明玥不自觉的提醒道。他的内心也是希望能有机会切身实地的丈量国土,以便矫正自己的山河图。可惜啊,他连着下津府都没走出去过。
“别说这季禺国的国土了,我连咱们住的这夏津府是什么样的都不完全知道。带你回来那天,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离开宿月园,见到了外面的世界。方寸天地便是我认知的极限了。”
明玥的话语间有着浓浓的失落以及显而易见的消沉。往日里的明玥虽也不见得十分开朗,但却绝对不消沉。
“为何画这图?”攸宁用笔写道。
一个半月前,攸宁便可以用笔较为完整的表达自己的想法了。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明玥和攸宁这一说一写的组合,已经极有默契了。
“我为何做这图?”明玥看到攸宁的问话后,凝神细思起来。“可能是为了圆我的梦想吧。我这辈子想要游历全国是不可能的了,能出这下津府看一看,都是个难关。为了能用双眼看看外面的世界,我便画了这图。”
“未试,怎知不行?”攸宁提笔继续问道。
“出去?不成,姜叔和白姑姑不会同意的。在外面不比在家,若是遇上什么事情,就难办了。若是不得不在外面过夜,可能会更糟。”明玥低头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
“如此看来,见公子并不是真的想出去。”攸宁提笔写完这句话后,便不在写任何字,只是用双眼审视着明玥。
明玥见状张口想要辩解些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只得垂眼狼狈地躲闪着来自攸宁的审视。
明玥一直以为自己是十分想要冲出宿月园的“地域束缚”的。可被攸宁这一问,明玥突然楞了一下。姜叔和白姑姑确实不同意自己出去,但这并不是说自己不能出去。既然这般,自己为何受困于这方寸天地呢!
抬眼望着自己一笔一划勾勒的山河图,明玥一咬牙,凑到攸宁身边问道:“攸宁可有法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带我出宿月园?我想看看夏津府周边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真的如朝廷告示说的那般————路不拾遗、夜不闭窗。我还想看看田间劳作是什么样子。”
望着明玥那充满希冀的眼神,攸宁微微地弯了弯嘴角。
“有倒是有,只不过可能会委屈公子。”攸宁重新拿起笔回复道。“园中每日都有清扫出来的赃物被别人收走。这些装赃物的大桶最适合偷偷夹带大件的东西了,公子可藏于其间。这是最简便的方法。若是公子嫌弃这法子脏,咱们可以再想想别的办法。”
“没事,我不嫌弃。只要能让我看看外面的世界就好。”明玥连连摆手。
“我去准备,待时机成熟便通知公子。”
“好,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明玥与攸宁相视一笑,正午的阳光洒在他们的脸上,能够看见彼此脸上细细的绒毛。
攸宁此时才注意到,明玥穿的并非纱衣而是葛衣。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纱衣,攸宁有些不解的指了指明玥的衣裳。
“噢,这个呀,并非没有纱衣,而是现在穿纱衣对我来说有些早。我每年也就七月中旬穿那么几天纱衣而已。”
攸宁有心问明玥什么是“早”,不过见明玥并不想提及,攸宁便没有继续追问,朝明玥拱了拱手,攸宁转身离开揽月楼,去筹备两人“出逃”的事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