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青河边一处草坪上,已摆放了几十张被不辞劳苦搬运来的书案和矮凳,分作供人相对而坐的两侧,每侧摆了长长的两排,两侧书案中间放了几张条案,上头摆满了各色鲜果零嘴。条案只放在两端,当中空着不会遮挡视线,不过铺了大块儿的薄毡,有些空着,有些放着颜料、棋盘、弓箭、甚至琴箫等乐器。整个儿场景还搭了高高的布棚,既不挡光又能遮阴。
这一处选在了几颗桃花树的边上,周围还有数丛含苞待放的蔷薇,难得颜色各异,从深红到蓝紫皆有。
布棚旁边向左十来步,便临着青河,此时春光正好,却又不烈,清澈的河水粼粼反射着波光,在喧闹的盛景中奇异地偷添了一丝静谧。
还带了两个细颈的青白玉瓶,放置在中间的条案上。眼下,有姑娘们拿了小银剪在桃花树上选了开得又美又盛的桃花剪了数枝,不多,只分了些用来插了两个玉瓶,疏密有致,错落得宜,显得颇为雅致。剩下的剪了短枝,在每张书案的左边皆摆了一枝,成就了今日的桃花会。
书案上还放了盛着茶点的杯碟与笔墨。一些姑娘们剪桃枝的功夫,公子们还在固定布棚,却有一个姑娘,此刻瞧上去最是悠哉,她坐在临着河边最近的左边一张书案后的矮凳上,正提笔在写着些什么,侧颜勾笑,是在诗社招新的头两个晚上都见过的那位吼过白衣学长的学姐。
似暖似凉的春风徐徐吹着,人们慢慢都回了来,书案渐渐被坐满。白衣学长燕青云赫然在座,就坐在与学姐相对的另一侧书案后,正好遥遥对应。沈玄之、吴雨秾、谭二姑娘、冯玉离、苏湘、姜端、同姜端一起的在书院膳苑摔碗的姑娘、史从蓉、以及三人团曾在踏歌桥上见过的其他人等几乎都在,全是诗社成员。
这一群风姿各异的姑娘公子们过来时,当燕青云在学姐对面坐下之后,便开始随意往两侧的某一张书案后坐下。沈玄之与吴雨秾头一个过来,坐了学姐旁边。谭二姑娘接着欲在吴雨秾右边坐下,便听立在中间薄毡前面的摔碗姑娘笑吟吟地说道:“谭同学,今日怎么又选了副社,是觉得跟着社长一定会输吗?”
谭二姑娘正是半坐不坐之时,闻言就缓缓直起了身。旁边的冯玉离也正是迈步过来,此时蓦地就停了脚步。不少正在往学姐这边过来的学子,甚至往燕青云那侧去的人都停了步子转头望了过来。
这位姑娘说话时面带笑容,话中亦含笑意,叫人听来仿佛是开玩笑一般,但实则两人间的关系远没好到这种程度,故而当中忍不住流露出了一丝丝的嘲弄,与她掩饰得很好的面容不搭,令心思细腻之人略觉违和。
谭二姑娘身为当事者,对她言语所带的隐隐相逼之意,感受更是明显。
若其他人这样说,她倒是可以开开玩笑,但有些人心怀故意,你无论说什么都说不通,只是做无谓口舌之争罢了,否则上次被人暗算她也不会暂时隐忍按下不提。若她转头去往燕青云那侧,就显得她为人所逼而妥协,有些难看,不如不作理会直接坐下,但如此在众人眼中就是她开不起玩笑了。一瞬间许多念头闪过,她也只是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头,一点儿也没有恼怒之色。
因为简单得很,只要有人代为开个口就好。冯玉离清楚这一点,她立刻就要张口——
燕青云那侧已经在某张书案后坐下的一人横□□来道:“崔和生,如此说来,你今日是要选社长这一边了?那快过来坐下吧。”语气听来十分欢快。
可摔碗姑娘崔和生本是奔着副社长一侧的,才要将谭凌姿与冯玉离挤到对侧去。她怎么可能会过去呢。眼下自打了嘴巴,倒是有些踌躇。若要她放下身段儿来自个儿揭过此事,虽说平日里也没少做过,但当下却又确实有些意难平。
她身后的姜端在她一说话时便暗道不好,此时连忙回身笑道:“钟学长真是风趣。咱们谁不知道,副社就是吃定了社长。若是跟着社长,输面可不是大得很。我与和生今儿个可是打定了主意要到副社这一队的。”
这是诗社成员均知道的事实。方才的崔和生倘若换个人,谭二姑娘必然就这样开玩笑,因为接下来不会有人不依不饶。
姜端对着她口中的钟学长说完,又转头对可能会“不依不饶”的崔和生道:“和生你傻呀,谭同学才华不凡,你要是劝了她到社长队,不是凭白给副社队添了困难?”不着痕迹地捧了谭二姑娘一把。如此谁还能去猜测她们之间关系不佳呢。
一直在座的燕青云今儿又是一袭白衣。他对着对面坐着的学姐道:“哎呀厘厘,如今我在咱们诗社的人面前,那可是一点儿威信也没有了。”但他说是这样说,面上却笑嘻嘻的,说完一句,宽袖还对着谭二姑娘潇洒一挥,挑眉道:“谭凌姿,快来这边,今儿我们还非赢一场不可了。”
谭二姑娘闻言,淡淡笑了一下,没有迟疑地绕出书案,同冯玉离往对面社长队去了。
然而燕青云叫了谭二姑娘还不满足,又对着远远那边还没到书案的那片人喊:“苏湘,过来过来,今儿个你是我这一队的人了!”
被点到的苏湘温雅一笑,也果真迈步朝这侧书案走了过来。
燕青云犹不满足,又接着点了几个人,通通抢到了自己队。
李厘坐在对面,只抱胸静静地看着他作妖,过会儿才道:“燕青云!你差不多可以了!”
“哈哈,”燕青云反而不痛不痒地笑了,“厘厘,我这才点了几个人,你就慌了,难道是怕输?”
李厘“哼”地冷笑出声,放手理了理袖边,放话道:“笑话。我怕输?!我们这边有沈玄之和吴雨秾,我们会输?!”
“哦豁!——”“吼吼吼吼!——”
眼见着社长又不怕死地挑衅副社长,众人都是一阵看热闹地欢呼,气氛一下就高涨起来,将方才莫名的紧绷感冲刷得一干二净。
谭凌姿坐在矮凳上,心中却是一凛。燕青云的话可以解释成圆场解围,调动气氛,没什么问题。但她内心却觉得不仅仅是这样。她想起了她在招新第二日突然的腹痛。医务署的院医说是食了芫花花瓣所致。
芫花是水肿腹满时用于泻下通气的。但芫花的整个植株都有毒,常人误服少许,便会导致腹痛、呕吐等症状,而其根茎尤甚,若内服中毒,会引起剧烈的腹泻与水泻,并使人精气受损。她当晚得去医务署的医苑歇息,实则是因为她过一会儿便要跑一趟净室。
她是该感谢那下药之人,没有选择根茎,而是选了花瓣呢。还是该感谢自己,喝了一杯茶感觉其苦味与茶之苦涩味道似有不同,便立刻停了呢。
谁干的其实很容易看明白。那人既然下了药,必然得从中获利。而她与冯玉离不能去招新选拔,取而代之的是崔和生与姜端。
只是没有证据罢了。
但她将此事与副社李厘一说,副社也多少心中有数。她不说什么,只陈述事实,便使得第二晚她虽不在,副社后面仍然划定几位会收入社的同学由她与玉离来带。
方才社长燕青云虽然解了尴尬,但也将她们与崔和生、姜端两人划到了对立面。她不禁就想,是不是社长不满她既然决定找副社出了声,而如今在人前又粉饰太平,令他看不到她的决心和勇气,故而才借机敲打呢?
而社员们的兴奋劲儿还没过去。正在呐喊——
“哦豁!——”
“副社威武!”
“社长崛起!”
“社长别怂!”
——欢呼声中,一道不和谐的声音混在其中响了起来。
“嗳?!”燕青云原本还笑呵呵地,此时听着不对,腾地起身,“谁说的‘别怂’?!谁说的‘别怂’?!哪个胆大包天的家伙?!”
“噫!——”“嘘!——”“切!——”
然而社员们根本不买账。尽是一片嘘声。
趁着没人注意,姜端坐在李厘这边一侧,看着身旁脸色难看的崔和生蹙了蹙眉,弯了头轻声道:“和生,你方才怎么如此沉不住气?”
沉不住气就算了,关键说的话还一塌糊涂,简直连冷静都失了。
为什么会如此,其实姜端也知道。她俩明明在招新上抢占了先机,但不知为何,从后面几日看来又不是如此,她心里也有些惊疑,刚刚才没有第一时间出声。但谭凌姿滴水不漏。且不论如何,眼下已经失了时机,她们就得装作无心才行。
崔和生的心中也有些埋怨自己冲动,看了姜端一眼,深吸两口气沉声道:“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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