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祈愿谭家长辈身体康健、百岁长寿,孩子们在有福居守岁直到了午夜,方才各回住处安歇。
子正一到,便真正是新的一年。
承平九年,就这样来了。
陇西还有一首民谣,唱道:年初一,穿新衣;年初二,拜岳丈;年初三,送礼单;年初四,神佛祀;年初五,酒酣舞;年初六,开业溜;年初七,夜市齐。
自初三起,家家户户都开始相互拜访,互送年节礼。姐弟俩虽说也许比不得父母尚在的几位兄弟姐妹,但也着实收了不少礼物,精巧玩物、风月书画、首饰布匹、器物珠玉,样样都有。
且难得的是,今年并没有一个到平安居来炫耀礼物差别的谭八姑娘,却多了一个邀请姐弟俩出门逛夜市的谭八姑娘。
大年初七,夜市开始开放,谭八姑娘求了谭太夫人,邀了谭二五六七出门玩耍,谭太夫人拗不过,又想着孩子们年前被谭二爷狠心罚了个遍,便允了让所有人都去。
又请了谭大少爷道:“谋哥儿是长兄,可要看顾好弟弟妹妹。不要让他们总往人多的地方跑,小心拐子。”
“是,请祖母放心。”
谭大少爷虽才十三,但因自小习武身量已有五尺,性子又稳重,与众位弟妹立在一处,确实十分有长兄风范。
不过谭家的兴盛,是从谭老太爷谭缙带着谭大爷谭悯一起追随被先帝派遣到陇西的愉亲王平定边疆之乱之时开始,距今不过一十六年。
何其短暂。
然而在这短暂的十六年里,西域又数次兴兵犯界,谭缙与六七的父亲谭忱在八年前的一场战争中不幸殒命。谭府从武将府变成了如今的半文半武。
谭大爷谭悯承父遗志,同吴家当家吴老太爷一起,八年来坚守飞云关,使之成了青州与西域间的一道坚实屏障。因他勇猛善战却面如冠玉,便被人们冠以“儒将”一称。
而谭家的这一代后辈里,走武将一途的却只有谭大少爷谭谋一人。他自幼便被寄予继承父亲衣钵的厚望,这样沈甸甸的担子压在身上,如有实质。然而谭大少爷自懂事起就跟个小大人似的,不爱凑热闹瞎胡闹,遇事偏偏沉着冷静,颇有其父之风,就更是令家中长辈与亲友期许良多。
谭大少爷的时间花了大半在这份期许上面,与家中弟妹的相处时间便少得多了,成了一个受他们尊敬的名副其实的长兄与好榜样。
好榜样还有一个,便是谭二姑娘。这两位是守了承诺并未在赏梅宴上传播传言之人。
若说谭大少爷是武,谭二姑娘便该是文才对。
不过在谭净好看来,这两人相比,谭二姑娘应该要略差一筹,她的文还停留在风流文采上,并未到达文治的层面。大概是因为她有一个县主娘亲,所以骨子里有一种骄傲令她飘在半空。谭二爷便是意识到这一点,因此才在腊月十五的早晨借奸细一事来敲打她。
谭太夫人正在那厢笑着点头:“谋哥儿的话祖母信得过。”又向侍立在旁边的张嬷嬷招手:“这里有十两碎银子,就交给你拿着,若有什么喜欢的吃食玩物也有的用。”
“多谢祖母信任。”谭大少爷便又道。
“嗯,别玩得太晚了,早点儿回来。”
一大帮人正要出门,便听得门口的小丫头通报:“表小姐来了!”
郭攸就迈了进来:“外祖母,我正想着今晚兄姐妹们会出去玩呢,专门过来凑数的。加上我就是九,祝外祖母身体安康,长长久久。”
谭太夫人被哄得笑个不住:“那你可是来得巧,再迟一刻他们就出门了。”又嘱咐谭大少爷:“如今又添一个皮猴儿,谋哥儿可要看住了。”
“是。”谭大少爷仍旧微微笑着应了。
一行九人就出了门。
夜市自然还是东南区的长红街最为热闹。
马车一路驶去,便见路上的行人渐渐增多,鳞次栉比的店铺上悬挂的大红灯笼亮成了一条火龙,还未行入长红街,便被熙熙攘攘的人群堵得行进缓慢起来,众人便干脆就近找了个茶楼将马车寄放,由护卫们围着,徒步向着长红街去,边走边逛。
三人团逛夜市的次数屈指可数,这会儿出来玩儿着实欢喜。
看过书与走在路上的感受可是大为不同。一进长红街,身临其境,处在摩肩接踵的人流中,听着耳边的吆喝声叫卖声欢呼声,眼见着各种衣帽锦帐、小吃果品、金玉器皿、花画书扇的小摊占了小半条街,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找不到的,可说是应有尽有,才能知道什么叫“夜桥灯火连星汉”,才能体会什么是“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谭八姑娘高兴疯了,兴奋地走在最前面,这会儿看到了左前方摆的一个挂着猴子、老虎、牛羊蜈蚣等各式各样面具的小摊儿,眼睛一亮欢呼一声就要扑过去——被谭大少爷闪电般地出手拽住了后领!
“啊!”谭八姑娘的脖子被勒了一下,扑腾着双手向后转头就要开骂,“哪个混——”
定睛一看却是长兄:“啊大哥,你、你拽我做什么?”声音顿时软了下去。
谭大少爷低头看着她微微勾了一下嘴角:“不准单独行动,必须大家一起。”
“哦。”谭八姑娘立时乖乖站好了,给了长兄一个甜笑。
“嗯。”谭大少爷应了一声,摸摸妹妹的软发,提声向后面众人喊道,“我们过去面具摊儿看一看!”
他们穿着的锦衣挂饰一看就不是平常百姓人家,更别说周围还有护卫们跟随,他们年纪又都不大,看在面具摊儿的青年小哥放光的眼里,正是“人傻钱多好忽悠”的大肥羊,这就顿时扬起了热情的笑容:“欢迎各位小姐公子光临小摊儿!小姐们真是长得如花似玉,这几位公子真是玉树临风,各位这是头一回出来逛夜市吧,瞧瞧小摊儿的面具,什么样儿的都有,尽管看,尽管挑!小摊儿的面具精美又便宜,绝对是这条街上独一无二的……”
他们刚进长红街,这是遇到的第一家面具摊儿,这会儿自然是“独一无二”的了。三人团立在一行人后面,谭净好正笑着听摊贩胡吹,忽听耳边——
“样式单一,制作粗糙,摊主奸猾,谎话连篇。”谭七小少爷牵着姐姐的手面无表情地吐槽。
出来逛还是高兴了,搁平时这位根本不会理会。
“有兔子的吗?”那厢谭八姑娘拿下一个猴子的捏在手里看了看,又放了回去,而后直接打断摊贩的吹嘘兴奋地问道。
“呃……这个……”
“什么这个那个的,我是问你兔子的有吗?”谭八姑娘属兔。
“兔子的……还没有。”摊贩小哥一脸尴尬,连忙补救,“但是有……”
“那你还说什么‘都有’!胡说八道!”谭八姑娘怒了,竖眉吼了一声,瞪了摊贩一眼扭头就走。
“哎!小姐……”摊贩小哥如何能放过这么一桩买卖,随手从摊儿上抄起两个面具就从摊儿后绕了出来想要追上去劝说,却没等靠近就被护卫拦在了圈外。
除了谭八姑娘没人对那面具摊儿感兴趣,众人很快就向前走了,留下了后面一脸遗憾的尔康手摊贩小哥。
按照谭八姑娘的逛法,那几乎是要把每个摊儿都看过一遍才行,一行人“停停停停”地向前挪动,却也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
就在谭八姑娘买了一套泥人儿、一套傀儡人、一个不倒翁,谭二姑娘买了一对儿玻璃耳坠,谭五少爷一个孔明锁、一个九连环之后,众人忽见街上人群开始往前方涌去,速度比方才快了好些,连护卫都一时不察被人群冲了开,便不由得好奇。
谭大少爷直接拦了一个过路人:“这位大哥,请问前面是有什么事发生吗?为何人们都开始往前面去呢?”
“你不知道?!”过路人一脸激动地喊,“瑞喜班到前面酒香楼去演杂耍去了,我们都急着去瞧表演呢!”
瑞喜班,一个鼎鼎大名的杂耍班。
怪不得呢。
“大哥!我们也快去!”谭八姑娘赶忙拉住谭大少爷的衣袖晃道。
这境况,原地不动或者逆向都很难走。
“好。”谭大少爷便道。而后向着他们一众喊:“大家往前面酒香楼去,这会儿人群很密,大家互相把手牵住,注意安全!”
三人团双手紧紧握着,就顺着人流往前面淌了过去。
酒香楼前已经围满了人,插也插不进去,他们又大部分还是小萝卜头,啥也看不见。
“哎呀!这怎么看嘛!”谭八姑娘站在人群外围拿手去推,结果人家只顾垫脚往里看,压根儿没察觉。
谭大少爷当机立断:“我们到酒香楼里面去!上二楼包个雅间看。”
“哦!太好了!”谭八姑娘便高兴地欢叫,连忙往酒香楼里跑。
众人进去往掌柜处一问,这会儿酒楼里因着这瑞喜班涌过来许多人,恰巧就剩一间雅间,谭大少爷便二话不说定了下来。
众人刚刚上楼进了雅间就往临街的窗户边奔了过去。三人团也正要过去,便在这时,一个护卫过来在谭大少爷耳边轻语两句,谭大少爷就又返回朝门外走。他们见此就停了下脚步。
一个人从门边现身出来,却是沈容之身边的小厮霈泽。
他同谭大少爷说了什么,谭大少爷便回头看了仨人一眼,而后走过来微微附身问他们:“那人是你们见过的,沈大公子身边的小厮霈泽,他说沈大公子见你们三个在这里,想请你们过去玩耍。你们若是想去也可以,沈大公子会送你们回府;若是不想去也无所谓,就同我们一起看杂耍。你们看呢?”
谭净好:“……”
她不想去,她想看杂耍。
瑞喜班不入府不接预约不提前告知行程,遇到多么难得!她出门又不多如今头一次碰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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