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芒种”雅间,三人团便直接奔到了外窗前。
正巧看到衙门大门处的侍卫放了许太夫人与何太太进门,而后两位夫人便相互搀扶着走过大门后的庭院,进了衙门大堂。
“我看到许太夫人手中似是捏有一卷纸。”郭攸在两位夫人的身影被大堂屋顶遮住后,转首对六七道。
“许是状纸。”谭七小少爷接道,回身看了一眼还望向窗外的他姐。
垂眸思索一会儿后,又道:“若她们果真是去告状的,那今日在竞拍大会上的所有人,都会成为这一次堂审的见证者。”
郭攸闻言微一挑眉,问道:“你觉得这次堂审会允人围观?”
“其一,此为第一次竞拍;其二,毓秀斋又不止一家,长红街那一家更加热闹,显然更适合举行竞拍,然而此次却恰恰选择了在衙门对面的这一家;其三,许太夫人与何太太不论处于何种缘由参加竞拍,但不该恰巧一同半途离开,之后又恰巧一同进了衙门。如此多的巧合堆在一起,我更愿意相信,它根本不是巧合。”谭七小少爷倚着窗慢慢道来。
谭净好亦回转身来,静静听着他的分析。
“而它若果真不是巧合,那么竞拍大会举行的目的……”
“等等。”谭净好忽然道。
“?”郭攸与谭七小少爷的对话被打断,都不解地看向她。
谭净好分别望了两人一眼,并未开口解释,而是抬头望向了雅间的屋顶。
三人团之前的心思并不在雅间的布置上头,倒是未曾细细观察过。此刻郭攸与谭七小少爷跟着抬头去看,便见到,这雅间的屋顶其实装饰得十分精心。
屋顶中央做成了向上隆起的方形井状凹面,凹面内绘有精细的祥云雕刻彩绘,还在正中悬挂了一盏画有工笔花鸟的八角灯,不过因着此时是白日,并未点亮。
谭净好盯着凹顶看了片刻,又迈步走向了雅间的内窗。
郭攸与谭七小少爷亦静默地跟着她走了过去。
谭净好停在内窗边,伸手推开了左边半扇窗,酒楼大堂说书人的嗓音便立时扑了过来。她又将那半扇窗关回一多半儿用以遮掩身形,只留了一道缝隙,便拿手去摸另一半窗。
雅间的窗纸看上去用的似是普通的竹篾纸,透光性较佳。然而竹篾纸怎么可能会有如此好的隔音效果呢?
她将食指指腹按了上去轻轻一戳,却发觉连一丁点儿凹陷都没有。窗户糊得再紧,竹篾纸再有韧性,按下去也该有张力才对,而她这一戳的手感,倒像是按在了硬板上。
她便又将左半扇窗再推开一些,手绕到窗外冲着窗纸飞快地按了一下——仍是同感。
这回,她将大拇指与食指分别贴在窗纸内外两侧,绕过窗框同时按了下去,便察觉到内外窗纸之间,相隔有近一个大拇指指节的厚度!
如今再想到之前在毓秀斋中看到的玻璃,她便怀疑,这窗纸下实则装的就是玻璃。
但这时候,玻璃乃是稀罕物,以如今的技术,想要做成这么厚的大块玻璃恐怕很难。再加上就算真做成了,那它的重量也不是开玩笑的,然而方才她推窗时却并未觉得有多重,那么不出意外的话,这雅间的隔音手法便应是双层中空了。
她的目光又移向了雅间的门与四面的墙。
想要整个儿房间隔音,只在窗户上下功夫是远远不够的。那么,这四面的墙便至少要用密实的泥砖来砌。
她又走到门边……这门也得用质地紧密的木料做门扇,甚至得做双层,夹层中塞入牛毛、棉花等物用来吸音。
如此以来,这酒楼建造的成本便很高了,但这里面的东西却不贵,花费这么多心思,难道就是为了做亏本儿生意?
“有意思。”谭净好轻轻笑了一声。
“怎么了?”郭攸见她开口说话了,这才问道。
谭净好笑着摇了摇头,转而开始说起其他事:“不知道那簪子最终花落谁手?”
“毓秀斋的翡翠银簪吗?”郭攸问。
见谭净好颔首,她脱口道:“我只想知道,它到底卖了多少钱。”
如此一说,三人便顿时想起了那高达五百两的底价。
“卖了五千两。”
一道含笑的清朗嗓音自雅间的窗外传来。
三人团往那边一看——
沈容之正立在窗外,嘴边噙着一抹笑意看着他们。见他们望过来,他笑道:“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不太想。他们还有事呢。
见他们不搭话,他唇角一勾,将右手自背后伸了出来,手中正捏着那枚独一无二的、闪着清莹光亮的、翡翠银簪。
……谭净好伸手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沈容之笑了,从窗口消失向着门的方向走去。
雅间的门被无声的推了开。
然而,三人团看到的却不是沈容之!
立于门口的这人着一件普通的窄袖墨色长衫,纤密柔软的棉料顺服地贴着身子,勾勒出修长的身形,黑发只用一支黑漆漆的簪子半绾了起来,另一半儿随意地洒落着,还有几缕调皮地爬在了肩上。
这人右手还维持着推门的姿势,就这么站在门边,阳光自背后映照过来,染亮他一角眉眼,给那入鬓长眉与狭长眼角镀了一层金光,使他纵使通身无一丝纹饰,亦令人不敢逼视。
——又是那位少年!
……难道他一直偷摸立在门外不成?!
前两次遇到他的尴尬场景顿时在谭净好脑中回旋播放起来……
尤其是昨日,在希声寺北面的葡萄园,少年指尖捏着葡萄长身玉立的身影,此时便十分清晰地投射在了谭净好眼前。
以及……她还舍不得吃,怕坏了因而连蒂都不敢去掉的那一盒色香味俱全的葡萄……
……青州辣么大,为什么连续三天都能碰到他……
……可既然碰到他了,她是不是应该谢谢他……
少年似是洞悉了她心中所想,偏头望了过来,眼尾向上微微一勾,朝她吐了三个字:“不用谢。”
……
他一说完,除了已知实情的谭七小少爷,在场其余两人,郭攸与沈容之,便拿着兴味的目光朝她射了过来。特别是沈容之,盯着她的那眼神都快要烧起来了……
……看她做什么,应该看始作俑者才对。
此时,少年便趁机从容迈步,到了桌边坐下,自在地伸手自桌上的托盘中拿了一个青瓷茶盅,长指一翻,轻巧放在了桌上,又伸手回去拎起铜壶,向着刚刚摆好的茶盅里倒了一杯茶。
然而,待他端到薄唇边啜了一口后,便放下了,又将那漆黑眼珠朝她望了过来,眉尖一扬,开口吐了第二句话:“凉了。”
……
……当然凉啦,都放了那么久了,他们都出去溜过一遭了……
……但是看她有什么用,这事你应该同酒楼的小仆说……
她逼迫自个儿挪开目光,狠心无视了少年的注视,向着此刻正津津有味盯着她的沈容之摊开手,问道:“那簪子呢?”
沈容之不妨她突然一问,愣了一下,而后便笑道:“什么‘那簪子’,这叫,‘清芳美人’。五千两呢。”
说着走上前两步,将这五千两的“清芳美人”随意丢到了谭净好手里。
……
丢完,他先走到内窗边将窗户关了起来,继而便三两步跨到了外窗边,向对面望去。
!三人团这才想起他们忘记了什么,簪子在手,竞拍大会便结束了!
他们连忙跟着奔到了窗边。
窗外的街道上,如今正拥堵着,约莫是在毓秀斋的门前,停了许许多多的马车,夹杂着夫人们、公子哥儿们、家下们的身影,然而整个儿马车团的外围此刻都被三层侍卫圈住了。
不停有家下打扮的人挤上前去,似是同侍卫交涉,然而最终都无功而返。
整个儿场面闹腾喧沸得很。
等了片刻,自衙门大门中迈出一身着紫袍官服的人来,向着侍卫圈儿中走了进去,正是汤知府。
他抬手压下,应是示意众人安静,可惜效果不太明显,在他们楼上的人听来,还是一片噪声。
不知他又开口说了什么,人群才渐渐有被安抚的趋势。
他们略听得了只言片语:
“许太夫人……许贤之死……查明真相……何姑娘……何太太……目睹……人证……”
继而,便见有侍卫进入马车团,走到一位夫人身边,摊出手来似是做了个“请”的手势。然而那位夫人并不肯动,几人僵持一会儿,才终于将她请了出来。
因他们在楼上看到的是她的头和背影,竟一时不能认出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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