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是她!
谭净好立刻便想起了佛祖成道日在希声寺发生的事。杨子期揭穿了俞应芷,说她当时目睹了她的表姐何自音在沈家梅林里被韦乃信掳走,却未曾向人呼救,并且在之后的审问中亦没有向汤知府表达实情。
如今她摇身一变,成了青州承平九年元宵节的花灯娘娘。
当日去希声寺吃素饺的人家那么多,难道她对表姐见死不救的事并没传开吗?否则她如何能参加灯娘的选拔呢?总不会是评审团只看才华不在乎姑娘们的声誉吧?
不过,俞家人口简单,俞姑娘的父亲俞伟又只是青州东营守尉薛律手下的一名正七品校尉,俞姑娘的家世与其他许多参加灯娘赛的姑娘相比并不高,因此,她能得到在上元夜扮演花灯娘娘的荣耀,很有可能是凭借自己的真本事。
在成百上千的姑娘中脱颖而出,当称得上是一位才女了。
可惜……
三人团彼此相望,都觉心中感叹。
那么……
谭净好又去仔细看拱卫在花轿旁的那十位姑娘,左边第一个就是杨子期。她又往后看,虽有几位是知道名姓曾在宴会上见过的,却并没有何自音。
三人团今年不过九岁,而参加灯娘赛的多是快到婚龄的姑娘们,故而往日出门饮宴,两方也不是同一个圈子,她们有不认识的姑娘倒是一点儿也不奇怪。
但即便如此,在沈家的赏梅宴当日,他们在梅林里碰见纪林温与孟尝,两位姐姐曾向三人团科普过何姑娘在青州书院的“盛名”,纪林温的意思,是何姑娘弹得一手好琵琶,天赋甚佳,孟尝亦说她“爱慕者甚多”。
如今这位窈窕淑女又在哪里呢。
“原来是她。”
谭净好正有些感慨,便听到身旁的郡主这样说了一句,语气中竟然有一丝玩味。
她转头去看,却见郡主面上的神情十分平静。如此一瞧,倒是与世子平日里的样子有些相似,却与之前在灯楼上刚刚见到世子之时表露出来的娇娇小女儿情态全然不同了。
有意思。
谭净好不动声色地转回了头来。
但郡主却主动侧身笑问道:“谭六姑娘知道去岁上元夜的灯娘是谁吗?”
去年他们并没看到花轿,加上街上的百姓们只知道说“花灯娘娘”美如天仙下凡,花瓣撒得纷纷扬扬,香气传得到处都是,又怎么会知道灯娘的名字呢。
谭净好于是笑道:“我并不知。”
郡主笑了一下,眉眼一弯:“是何自音。”
……什么?!
“去年的灯娘赛我去看过。说来何自音的诗画倒是一般,但她当日以一曲《小庭探幽》艳惊四座,连孟宽先生都道她曲中意境灵气十足却又婉约动人,故而品评的教官们一致评了魁首。”郡主看着三人团道。
孟宽,孟尝祖父,器乐国手。
原来所谓的天赋甚佳竟然到了如此地步?
那即是说,即便何姑娘是去年的灯娘,又受年轻男子的追捧,薛家却仍然并不动心呢。
“那位花轿左边第一的姑娘,郡主可认得么?”谭净好问。
“认得。”郡主颔首道,“杨子期。她往年并没参加过灯娘赛。”
她不过问一句认不认得,这位郡主便就已明白了她话中之意了,言语间还如此痛快,想来是他们沾了身为沈容之“小友”的光了。
谭净好微笑道谢:“原是这样,多谢郡主告知。”
“不用谢。”
几句话间,花轿慢慢过去,留了一地粉嫩鲜妍的花瓣。
沈容之这时迈过来两步,微弯了身子在他们耳边道:“还要再去登灯楼吗?”
三人团闻言只默默闭了嘴站着。
这会儿大概轮不到仨人说话了。
便见郡主歪头想了一想,正要答,沈容之却又直起了身,朝郡主身后方投去了目光。
谭净好听郭攸在她跟谭七小少爷耳边道:“舞狮的来了。”
这顺风耳。
沈容之果然道:“不必上去了。”
过了须臾,规律的锣鼓点声便渐渐能让他们在喧闹声中分辨出来了。
他们立在灯楼前的台阶上往东边眺望,便见得一对儿金色雄狮踏着鼓点朝他们这边舞了过来。
狮身很长,正随着锣声上下起伏,与他们越来越近。两个金黄色的狮头忽而跃起前爪奔跳似是追捕猎物,忽而狮身翻滚狮头用力抖动似是怒意勃发,忽而停下直立起身抓两下痒,忽而喝醉般东倒西歪摇头晃脑,两只狮子还时不时相互嬉戏,狮头的眼帘与嘴巴一动一动地,憨态可掬,惟妙惟肖。
更绝的是,过得一会儿,便会从狮嘴里吐出一小团铜钱来,“叮叮当当”洒落一地。待得雄狮舞过,便有一群百姓一拥而上,抢这据说有祥瑞之意的铜钱。
还据说,每人最多只能捡一个,多了雄狮发怒,可能就会倒霉哦。
两头金色狮子舞过,众人便迎来了旱船舞。
一溜十来只旱船均由大红色的棉布围成船只的样子,上面装饰有各色彩绸、纸花、络结、铃铛,还在船边坠着几只小花灯,当娘子们在旱船中双手分别握住船沿以身舞动,表演模拟船在水中行进的样子时,花灯便随之摇曳,铃铛随之脆响,仿佛小船们真的行驶在海上一般。
这次撒花撒钱的便不是演员们了,而是青州的百姓们。
便见得有数不清的铜钱们被人们从街边抛起,在半空中飞过一个个完美的弧形,于这上元的夜里映着无数花灯,闪现出一抹抹银亮的光,然后纷纷“砰砰砰砰”地落进了娘子们的旱船里。
三人团都被感染,从随身的荷包里捞出一把铜钱来,对准着街中的十来只小船,在它们一一划过仨人面前时,认准船身“噼噼砰砰”丢了出去。
最后过来的是踩高跷。这是今晚难度系数最高的一个舞种了。
听到鼓声传来时,三人团就翘首以待。
只见过来的是一队身着五彩戏服,浓妆遮面,腰间缚着腰鼓的人。他们个个踩着三尺来高的条木,却都如履平地,一路踩过来的过程中,双手持着鼓槌敲出鼓声,双脚还能根据鼓点踩着高跷跳舞,慢慢走近。时而单腿蹦跳,时而飞速踢踏,还能跳起在空中旋转。
惊险又刺激。
众人正看得正入迷,却听西边传来了一阵不寻常的尖叫声,顿时惊醒了众人。
便见一群人慌不择路地往东边挤了过来。
可这里正是踩高跷进行时,舞者们虽说已是技艺高超,但如何能在涌过来的人群中踩着一米来高的木棍健步如飞呢。
他们眼见着这十几个人便就失去了平衡,有三四个人朝他们这边倒了过来。
谭净好居然还在这个时候注意到了他们脸上惊恐万分的神情。
可不嘛,他们这会儿站的地方可是台阶,摔下来肯定疼死。
但她保住自己这边儿几个就不容易了,哪里能顾得了其他呢。
电光火石间,谭净好与郭攸对视了一眼,郭攸反应最快,拉住右边谭七小少爷的手就往西边跑,谭净好则去拽左边郡主的衣袖,要带她往东边跑出会被当做人肉垫子的范围。
不想,她刚刚拉住郡主的衣袖,便感觉到一阵大力袭来,她就见郡主就腾空而起,连带着死死拽着郡主袖子的她一道被迫跃起,两个人就先后从低空中划过,跳到了东边去。
郡主携带品谭净好:“……”
落了地,她什么也顾不得,只连忙回头看,刚好看到西边谭家的两个护卫老鹰拎小鸡般拎着郭攸与谭七小少爷的衣领,恰恰好放了手。
谭七小少爷与郭攸两个正望着这边,对上她的眼睛就都露出了一个微笑。
她的心倏地一落,回了平地。
谭净好又回过头来,却正好迎上了郡主的双眸。
那眸中有亮光一闪而过。
“方才谢谢你。”郡主扬唇一笑,柳眉弯弯。
“不用谢,我并没帮上什么忙。反而还是郡主的人救了我,使我免于一难,应当是我向郡主道谢才是。”谭净好道。
“人在危难时刻的行为是很难作假的。”
“……”不,她只是非常清晰地知道,如果她自个儿跑的话,郡主出了事她绝对也逃不了。
谭净好这话当然没说出口,但她也完全没掩饰自己的神情。
从郡主今晚的表现来看,谭净好觉得她并不是一个天真不知世事的娇姑娘。
郡主果然看得很清楚,但却反而咬唇笑了起来。
这时,世子与沈容之过来了。
谭净好就看到世子低下头,伸出手在郡主的乌发上轻轻地拍了拍,长指被黑发一衬,在灯火中更加莹润如玉。
“没事吗?”他道,声音低柔平静。
郡主摇摇头,扬起大大的笑容,张开双臂抱住了兄长的劲腰。
世子的眉眼便在刹那间一柔,漾起了清清淡淡的笑。
寒冰乍破,春雪初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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