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步摇被随意扔在雪地里，又被它的主人肆意践踏，染上污浊，不复光彩。

　　“苏犄，你在胡说什么！”董墨儒恨铁不成钢:事情好不容易有了转机，她这个不成器的师弟却要亲手将自己送上绝路。

　　“有没有胡言，我心里清楚。”苏犄高傲地抬着头，“你们不必为我求情，做了便是做了，我不会为自己辩解。”

　　苏犄接着说道，“我的确入圆极殿，偷了观衡师叔祖的墓葬图，也的确将它给了别有用心的人。我明明看出了她的别有用心，依旧为了满足一己私欲，用墓葬图与她交换了幻术秘籍。”

　　“罪徒苏犄已认罪。”风曦清笑看董墨儒，“董殿司，你可还有何话要为他辩解？”

　　董墨儒难掩面上的失望，而比之失望，她脸上的痛惜之情更多，“我……无话可说。苏犄，但凭风殿司处置。”

　　苏犄望着踉跄起身的董墨儒，向她跪下，弯下了自己从不弯曲的脊背，“我错了……我愧对师叔，愧对师叔祖，愧对师姐与所有信任我的师弟师妹们。风殿司，青龙殿对我所下的任何处置结果，我都愿接受。”

　　红萼的禁锢也松来了，她活动活动自己的筋骨，暗道:没想到苏师兄竟这般实诚，他们都这般为他开脱了，他还是把全部的罪责都认了下来。

　　在此刻，红萼对一直找她麻烦的苏犄有了很大的改观。

　　“既然如此，云师弟，你继续往后念吧。”风曦清将一直呆愣在一旁的云濯唤回神。

　　“好。”云濯吞了一口唾沫，拿着卷轴的手微微颤抖着，“现将上清宫玄武殿弟子苏犄鞭二十，并自上清宫除名！”

　　众人哗然。

　　陆茗烟嘟起嘴，“一张墓葬图，最后也没出什么乱子，小惩大诫不就行了，除名？不至于啊！”

　　陈徇清澈的瞳孔之下有暗流涌动，“两年前，苏师兄已犯过大错，当初若非有宫主相保，他如何能在门中安然无事地度过两年。如今，他解禁没多久，便再犯下错事，差点酿成大错。风殿司无论如何，都不想再留下这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了。”

　　“既然两年前宫主出面了，为何今日却不见宫主过问此事？”薛衔青还怀着单纯的希冀，“顾师姐，你今日可有见到宫主，他到底作何打算？”

　　陈徇打碎薛衔青的美好幻想，“只怕宫主的想法，同风殿司一般。”

　　红萼点头，“师父不肯出面。”

　　几人还在下头窃窃私语，风曦清却是唤到了红萼的名字，“顾师妹，便由你来行鞭刑。”

　　“我？”这里那么多执事弟子与四象使，怎么就轮到她头上了？

　　风曦清眯起眼，“怎么，不愿意？还是说，顾师妹对判决有异议？”

　　红萼连连摆手，“只是未曾想到风殿司这般高看红萼，让红萼倍感受宠若惊。”

　　“你方才扰乱秩序，如今让你行刑，便算作将功赎过了。”

　　红萼好似明白了什么，掏出枯山鞭，便往跪在地上的苏犄抽去。

　　“啪，啪，啪……”

　　鞭子落在苏犄的背上，鞭声格外响亮。鲜血自他妃色的衣衫流出，染红了道旁的积雪。

　　董墨儒别过脸去，不忍再看。

　　红萼一边打，一边心不在焉地想:她绝对是史上最温柔的行刑者。董殿司，你作甚不看啊，她下手明明很有轻重的。

　　这伤口看着血肉模糊，触目惊心，其实她都使了巧劲，并未伤及要害。除了血流得多了那么一点，身体觉着痛了那么一点，其余一点问题都没有，苏犄连口血都没吐。

　　她可以拍胸脯保证，苏犄找个地方静养上几日，便又可以活蹦乱跳了。

　　二十鞭完毕。

　　红萼收鞭归队:漂亮，她今儿力道控制得当，给苏犄打的全是皮外伤。

　　云濯走到苏犄跟前，心中五味杂陈，“苏犄，从今日起，你便不再是上清宫的弟子了。回去收拾收拾，即刻离宫吧。日后，不得再说你师承上清宫。”

　　此刻，苏犄因失血而发白的面容上一派坦然，“苏犄记住了。多谢，云……先生。”

　　他抬头看向澄澈的天空，一抹阳光透过重重云层，照亮一片天地。他的心中，前所未有得平静:从此刻起，他不再是上清宫的弟子。诸事纷扰，嫉恨惆怅，一切都化作前尘往事，与现在的苏犄无关。

　　红萼赶到玄武殿时，苏犄正在收拾包裹，整个屋子里都是伤药的味道。

　　只见他换了一袭白衣，头发用发带松松垮垮地扎了一把。说起来，这还是红萼第一次见到苏犄穿男装。

　　“苏师兄……”红萼唤了一声，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毕竟，她与苏犄也不怎么熟。唯一一次交集，还是她坑了他一笔银两……

　　她在心里酝酿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你就要走了吗？”

　　“我不走，”苏犄一边打包衣物，一边乜了一眼红萼，“留着陪你们过年吗？”

　　红萼:“……”

　　的确，还有十几日便是春节了。

　　“我是说如果……”苏犄试探着问道，“如果我说……我是中了幻术，才去拿了墓葬图给那个女人的，你可相信？”

　　“我信！”红萼毫不犹豫地回答，“苏师兄，你既中了幻术，为何不与大家说清楚？”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什么是梦，什么是真……我自己也分不清了……”苏犄长长的睫毛颤动着，睫毛下的阴影遮掩了他的眼中流露出的情绪，“高明，那个女人的手段，当真高明。顾师妹，我再唤你一声师妹，我这个过来人，给你一个忠告。”

　　他知道自己有怪癖，又自视甚高，在这个上清宫里没什么朋友。最后，竟是他一直视作除之而后快的最大对手，替他求了情。他也要走了，便在临走之前，做些好事罢。

　　“红萼洗耳恭听。”

　　苏犄露出真心实意的微笑，“你可知我为何不为自己辩解？我的性子是什么样的，我自己也知晓。我不适合这里，自来了上清宫，心中愤懑之情难疏……咳，扯远了。”

　　他正色道，“上清宫各殿的眼睛都紧盯着下任宫主之位。白虎殿、玄武殿、朱雀殿三殿皆出过圆极殿宫主，独独青龙殿无人登上过那个位置。哼，他今日处置我，当真没有一点私心吗？他风曦清何德何能，来肖想那个位置？”

　　红萼望着再度红了眼的苏犄，长叹一口气，“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去隔壁相国寺，出家当和尚。”苏犄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什么！？”

　　苏犄大笑，“哈哈，唬你的。顾女侠，我们江湖再会！”

　　他背起行囊，大步跨出殿门。

　　天将暮，雪乱舞，一片苍茫。

　　双脚所行之处，皆为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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