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向歌心里顿时凉了个透彻。
一片,两片,微弱的雪花从天上纷纷飘落,点点落在乌黑的发间,消失不见。
没有等来陛下,更没有等来赵太后,等来的只有一句简简单单的宣判。
“姜美人薨了。”
·
十月十九日。
姜玉娴被追封为姜昭仪,赐号永嘉。
生下的女儿平阳公主,则被太后接了过去亲自抚养。
元向歌醒来的时候,撒儿正趴在床边悄悄的抹着眼泪。
“婕妤!您终于醒了!”撒儿脸上还挂着斑驳的泪痕,咧着嘴笑了起来。
她慌慌张张的跑出去,嚷着让传太医。
很快,“蹬蹬蹬”几声,她兴奋的跑了回来,却愣在了床边。
“婕妤……”
泪水如同源源不断的小溪一样,静静的打湿了枕头,元向歌的眼睛通红,格外木然的神色让撒儿感到害怕。
她连续烧了三天。
针灸汤药冷敷,方法用了千千万,连太医都束手无策了,直言若是天黑前还不退烧,人就差不多完了。
好在,天黑之前,她还是挺过来了。
元向歌不明白,为什么她的命运会是这样,难道真的如张府的下人偷偷议论那般,她是个克星,所有与她走得近的人,都难逃厄运。
如果她从一开始,就和姜姐姐保持距离,是不是结局会不一样?
她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不该生下来?
老天,是在跟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啊!
然而姜玉娴的死,并非意外。
她想起威池殿宫人所述,姜姐姐摔倒的地面除了水,还有油。
支棱着无力的身体,她重回到姜玉娴摔倒的地方。
不出所料,石板干干净净,已经没有任何水渍油渍了,可是她记得姜玉娴那日穿的鞋子,却被若潭好好的保留了起来。
拿到鞋子,果真脚底的油渍还带着。
若要问,这宫里哪里有油,除了工部就只有尚食局了。
元向歌面色阴沉,亲自去了尚食局。
“婕妤恕罪,奴婢这就下去查,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尚食诚惶诚恐行礼。
可元向歌却冷冷的望着她,“你是尚食局的尚食,出了这种纰漏已是监管不力的渎职之罪,而且谋害皇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若是尚食包庇凶手,或是推个顶罪羊出来,那可是罪加一等,此刻我没有禀告太后娘娘,已是对你关爱有加,你只需将偷油的人交出来,此事就与你无关,如果交不出来,我也只好铁面无情,请太后娘娘与陛下做主了。”
尚食满头大汗,陛下性情乖张,太后雷厉风行,尚食一职不保事小,掉了脑袋事大,想她半生小心谨慎,怎么能在这样的地方栽了跟头!
细思之下,尚食局里只有司膳房容易拿到油,尚食立马叫了司膳过来,细细询问。
司膳如临大敌,又叫了手下的十几人前来,一个不落的仔细盘问。
只是细问了一遍,谁也不肯承认有这样的事,也没看见身边有哪个去私自偷油,一时又变成了死局。
司膳沉吟片刻,“亦或是有什么可疑的人往库房去,往厨房去,偷偷取了一点油出来。”
大家绞尽脑汁的思索着,一个不起眼的宫人“啊”了一声,小声道:“我想起来了,姜美人出事的前两天,有个宫女前来问我要了点油,说是她身上有个地方长了点癣,有个偏方需要些油。我寻思怎么还有这样古怪的偏方,这样贵的油,都是入口的,往身上抹,得浪费多少啊,当时就拒绝了她,让她去太医署,可她一直求我,说那癣长的地方太隐蔽,只要一点就行,不浪费的。”
她艰难的吞咽了一下,“所以我就给了她一点。”
事已至此,责怪也无用,当务之急是要先将那个宫女找出来才是。
司膳让众人稍安勿躁,出言道:“那你知道她是哪个宫殿的吗?”
宫人愧疚的摇了摇头。
“那如果你见到她,还能认出她吗?”
宫人如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我能,我记得她的眉骨这里有一颗米粒大的黑痣,藏在眉毛里。”
这样明显的标记,实在太容易找了。
尚食赶快去禀了元向歌,翻查宫女画像的事情,只有妃嫔才有资格。
可惜的是,元向歌去查了半天,也没有找到这样一个人。
她沉思了片刻,让尚食把那个宫女叫过来,亲自带着那个宫女去了掖庭宫。
秋梨院虽然入了冬,但却依旧打理得井井有条,元向歌走进来的时候,袁春娣正在院子里挺着大肚子散步。
她看见元向歌惊愕了一下,赶快扶着肚子过来与元向歌见礼。
元向歌紧抿的唇没说话,给司膳房的宫女使了个眼色,那宫女立马挨个的审视着院子里的宫人们。
袁春娣等了一会也没等到元向歌的免礼二字,可她实在是受不了了,只能失礼的直起了身子,歉意的笑道:“我身有不便,婕妤勿怪。”
“婕妤,就是她!”司膳房的宫女拉了屋里一个瑟瑟发抖的宫女出来,可那宫女的眉间却并没有痣。
元向歌看都没看袁春望,从口中淡淡的飘出:“带走。”
袁春望面上的平静瞬间破碎,她慌乱的想要拦住宫人们带走那宫女,可最终却被锁在了秋梨院中,任凭她如何喊叫,也没人能替她打开这扇门。
甘露殿里,陛下正与燕王喝着酒,不待太监通传,元向歌抱着思容,满脸残泪的闯了进来。
在他们的惊愕中,她扑通的跪了下来,重重的磕了个头,呜咽道:“害死姜姐姐的凶手已经找到,还请陛下按律处置,以慰姜姐姐在天之灵。”
她哭的极有美感,一双美眸泪光闪闪,纤眉微垂,淡唇微启,素淡的鬓发,单薄的衣裳在这寒冷的季节更显她的孤苦无依,真是我见犹怜。
萧衍的心也随着她的眼泪一下子疼了起来,他想扶她起来,为她披上衣裳,可实际上他却什么也不能,只能攥了拳头又缓缓松开。
陛下皱了眉,赶快让宫人把她扶起来,又是加衣裳又是赐坐递茶,折腾完了才冷嘲热讽道:“你是想大病未愈又添新伤?”
怀里的思容似乎感受到她的悲伤,也哭了起来,元向歌一边哄着思容,一边颤声道:“妾心病难医,还请陛下为姜姐姐做主!”
萧桓远远的盯着她怀里的孩子,有一丝出神。
等思容停下了哭声,他才回过神来,神情落寂道:“到底怎么回事?”
元向歌知道陛下就算对她不待见,对姜姐姐感情寡淡,但看在王厚雅的面子上,看在思容的面子上,他也一定会听她说的。
她言简意赅的将始末说了个清楚。
萧桓怒气满面,连审也不审,直接下旨道:“传朕口谕,将秋梨院的人都立马杖毙,袁采女即刻禁足,待诞下皇嗣,贬为庶人白绫赐死!还有那个吴太医即刻问斩!”
元向歌没想到陛下如此干脆,可她却没有半点舒心,反而心中更疼,压抑着低声痛哭了起来。
纵使这些人都死了又如何,千刀万剐曝尸荒野又如何,她的姜姐姐永远都回不来了!
萧桓看她哭的心烦,不耐烦的摆手,“快回去吧。”他也没心情喝酒了,把酒杯放下对燕王道:“四哥,你也回去吧,吾累了,咱改天再喝。”
萧衍应了,起身告辞。
待他们都退下,萧桓重新斟满了酒,一口饮尽。
一杯空空,他觉得不够,又端起酒壶,往口中放肆的灌去。只有醉了,才能不想起那些令人痛苦烦躁的事,才能混混沌沌,才能飘飘欲仙,才能如释负重。
“婕妤。”萧衍叫住她。
元向歌擦了擦泪水,红着眼眶回了头。
萧衍一窒,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块洁白如新的帕子,“给,擦擦眼泪吧。”
如果说面见陛下是处心积虑的梨花带雨惹人怜惜,那此刻的她就哭的有些狼狈不堪了。
她的面上又是鼻涕又是眼泪,接过帕子,不过片刻,那帕子就不忍直视了。
元向歌连句谢谢也不敢说出口,她怕自己一出声,就会丧失理智,抑制不住的嘶声裂肺大哭起来,她只能死咬着唇,忍着闷疼的胸口,呜咽着朝他点了点头,转身快步离去。
萧衍摸着自己的心口,有些怅然。
旨意下来的第二日,袁春娣就要生产了。
狭小的屋子里,除了接生婆和一个打下手的宫女,还有元向歌居高临下的望着她。
袁春娣也不知究竟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恐惧,五官扭曲的抖成了一个筛子。
“我不生了,不生了!”她突然癫狂的尖叫着着,想要从床上爬起来。
只要不生下这孩子,她就不会死,她不能生,不能生,她要憋回去!
“如果你不生,那就只能杀鸡取卵了。”元向歌目光阴沉,平静的语气说出来的话却格外的渗人。
袁春娣僵住了,杀鸡取卵,什么意思?
把她的肚子活生生的刨开,然后把孩子取出来?
接生婆子将她摁了回去。
“元向歌你这个疯子!你这个恶鬼!你,你不是人!”一阵阵疼痛,让她面容狰狞,破口大骂着。
元向歌只是一直阴沉的盯着她,那眼底传出来的恨意,似乎她下一刻就会扑上去撕裂她,将她挫骨扬灰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