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步摇微晃,一双比黑珍珠还要亮的明眸浅浅低笑着,就这样回首闯入了萧衍的视线。
美人明眸善睐,笑靥如花,尤其是那双比黑夜还要黑,比繁星还要闪耀的眼睛,在记忆深处是如此的熟悉。
萧衍心中忽然涌起一股说不明道不清的情愫。
是燕王。
元向歌看着他有些怔忪的目光,笑容淡了下来。
她低垂着眼睛,端庄的走过来,行礼道:“燕王殿下。”
好不容易出来走走散散心,还能碰上他,真是毁人心情。
萧衍见她收敛了笑容,一副不待见他的模样,不由得有片刻的黯然。
但很快,他又恢复了常态,负手看向了广阔无垠的天空,眯着眼睛敢叹道:“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真是夏日里难得的好天气,元婕妤也是出来散步的吧?”
元向歌抿了抿唇,淡淡道:“不是。”
不等萧衍说话,她微微福身道:“燕王殿下若无事的话,我就先告退了。”
眼见她就要转身离去,萧衍有些急,大步越过宫人,挡在了她的眼前,正色道:“不知我可是什么地方得罪过婕妤,让婕妤如此不待见我?”
元向歌被他冷不等的挡住去路,下意识的退了一步。
这萧衍也太过放肆了!
她以扇掩面,只露出漠然的眼眸,冷声道:“燕王殿下请自重,此处是后宫,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萧衍隐约有些明白她为何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了,他无奈的退了半步,笑道:“婕妤误会我了,我只在太液湖这边赏赏风景,更可况此处也还没到后妃的居所,没有陛下与母后的同意,我怎么可能私闯?我只是觉得婕妤好似一位故人,所以才会与婕妤多说几句话,若是婕妤心有不适,我避开便是。”
他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转身衣袍轻飞,负手提步离去。
元向歌微微蹙眉。
故人?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燕王可要比她年长八九岁,他去封地的时候,也就弱冠年纪左右,那时候她还是个小孩子,她哪里可能是他的故人,真是胡乱掰扯。
听闻萧衍与赵楚菲的婚期定在八月,等完了婚,萧衍就要带着他的新王妃去封地了。
赵楚菲也真是可怜,被赵太后当做一颗棋子,还要背井离乡,再回长安不知会是何年何月了。而且这萧衍看起来也不是什么靠谱的人,赵楚菲还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将来苦日子还在后面呢。
“婕妤……”撒儿小声唤着,犹豫的指了指地上。
元向歌回过神,朝地上看去,一个结着长穗子的竹青色的荷包正孤零零的躺着。
“这肯定是燕王殿下落下的,要不然,奴婢追上去还给他?”撒儿见她没什么反应,试探的问道。
荷包上虽然绣着水中仙鹤,但水边却绣着一丛并蒂莲,绣工平平,无功无过,想都不用想,这定然是哪个红颜知己送的,也说不定是赵楚菲亲手绣的。
元向歌唇边浮了若有若无的笑意,还未开口,就看见萧衍急匆匆的辙了回来。
他见元向歌还站在原地,松了一口气,笑着将荷包捡了起来,“我的东西掉了。”
元向歌微微颔首,萧衍却不着急走了,拍了拍荷包上并不存在的尘土,别回了腰间,不好意思的笑道:“她人所赠,礼当珍重。”
“看来,这个人一定对燕王殿下意义非凡啊。”元向歌随意的坐到了围廊上,望着远处的风景。
萧衍有些诧异,刚才还多看他一眼都嫌烦,怎么这会倒主动与他说起话来了。
见他不答,元向歌笑了起来,“不知殿下究竟是想与我说些什么,有话直说便是,不必兜这么大的圈子。”
萧衍心里微窘,荷包确实是他故意掉的,可她态度实在太过冰冷,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搭茬,又不想落了脸面,仓促间只好出此下策。
他平静无波,与她隔着半丈远,怅然道:“也难怪婕妤不记得我了,毕竟那时婕妤年纪还小,记不清也是正常的,就像我第一次见到婕妤,也没认出来。”
元向歌纳闷不已,她以前见过燕王?她怎么没印象了。
萧衍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眼中又闪着一丝心疼,双手抱胸缓缓道:“不知婕妤还记不记得自己小时候爬树摔下来,把自己的虎牙磕掉了。”
宫人们都垂下头抿了嘴,一个个不敢出声。
元向歌大窘,涨红了脸。
眼前的人又和记忆中的小妹妹重叠了起来,他笑意更甚,神色温和道:“那时候你趴在地上,我远远的看着都替你疼,可你愣是一滴眼泪也没掉,旁边的小丫头拽了你两下,也没把你拽起来,还是我赶紧跑过来把你扶起来了,脸上又是血又是泥,可那一双眼睛真是又黑又亮,倔强的很,你还浪费了我一条帕子,给你擦了脸后,也没法用了。”
似乎的确是有个大哥哥把她扶起来了,只是她的记忆中,那些都很模糊了,她只能记得陆深那个冷酷无情的家伙,高高在上的站在一边嘲笑她,气得她简直要七窍生烟了。
他轻笑了两声,“那天恰巧是我待在长安的最后一天,与二三好友相约着适逢路过张府,也就来与张大人和修远道个别,没想到张大人家也蛮热闹的。”
那时候,他以为自己今生都不会回长安了。
元向歌脸上热意尽消,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想必那时候他一定心情非常低沉吧。
不过什么叫“蛮热闹”,她怎么觉得这词一语双关,那日张大哥确实带了不少玩伴回府,可怎么从萧衍的嘴里说出来,倒好像是在说,因为她摔了个嘴啃泥,所以才热闹……
萧衍看着她不加掩饰的神情,也能将她心里想的猜个七七八八。
当时他岂止是心情低落,简直是觉得人生无望。
他封号为燕,封地自然也是在寒冷的北陲之地,赵太后恨不能将他发配的远远的,最好永生永世都不再踏入长安一步,那时他父皇母妃又都过世了,羽翼未丰,就是一只任人宰割的雏鸟,前途渺茫到了极点。
也多亏了元向歌,将他从愁思低落的漩涡中拉了出来。
一个细胳膊细腿的总角小丫头,从树上掉下来摔得这样惨,尚且坚强不哭,他一个快及弱冠的男子,怎能因为时运不齐,就在这自怜自哀呢!
等后来到了封地,确实如他想象中一样寒冷,可倒也没有那么贫瘠,一切都还好。
“那我只好与燕王殿下道一声迟来的谢意了。”元向歌站起来对他行了一礼,打断了他的思绪。
“婕妤这倒显得我过于斤斤计较了。”萧衍虚扶了她,摇头道:“只需解了误会便好,那日大殿上,我也是觉得婕妤的眼睛似故人,所以才多看了几眼,并非有他意。”
元向歌微微有些赫然,原来他发现她为什么讨厌他了。
现在再瞧萧衍,似乎也没有那么讨厌了。
她笑道:“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不过确实很谢谢殿下。”
萧衍也笑了起来。
他好久没这样心情舒畅过了,谁能想到当年那个狼狈的小丫头,竟然出落的如此亭亭玉立,花容月貌。那般冒失调皮,往日他回想起来,总少不了替她担忧几分,万一再调皮,出了什么意外可怎么好。
毕竟身份有别,萧衍纵想和元向歌多待一会,也担心会落人口舌。
瞧着萧衍离去的背影,元向歌有些汗颜。
她总觉得将来的某一天,这件从树上掉下来摔掉虎牙的窘事,非得闹得每个人都知道才行……
“向歌。”
这个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
一回头,姜玉娴妃色纱裙飘飘,由宫人们拥簇着,正往她这边来。
小风一吹,那纱衣正好贴在了身上,能看见她微微隆起的小腹。
元向歌喜出望外,小跑着过去扶了她,“姜姐姐,你也出来散步了。”
姜玉娴轻抚着不怎么明显的肚子,低语着:“是啊,虽然现在才四个多月,但——”她欲言又止,忽然笑得眯了眼,“你看这天这么好,不出来走走岂不是浪费了?”
元向歌知道她担心什么,她担心等生产的时候胎儿过大,像王厚雅一样难产。
“是啊,今儿天真好。”元向歌扶着她往威池殿的方向走去,“太医不是说一切都很好吗,你现在肚子还没怎么显怀,不用这么担心,别动了胎气。”
姜玉娴应了一声,笑眯眯道:“我就是今天出来了,也不是天天都走这么远的,你放心,我有感觉,不会动了胎气。”
也是,姜姐姐一向都是个稳妥人。
元向歌不再多言,高高兴兴的挽着她的手,一边轻快的走着,一边说着闲话。
等到九月深秋之际,姜玉娴已经有孕大约七个月了,肚子明显的有了轮廓,但比起王厚雅那时候要小了整整一圈。
元向歌觉得可能跟姜姐姐害喜也有关。
这孩子也忒折腾人了,闹得姜姐姐上个月才没了呕吐的症状,之前都一直见不得荤腥,全都吃素。
然而,就在元向歌为了庆祝姜玉娴能够吃肉,特意让尚食局做了一桌子丰盛午膳的这天,宫外传来了一个令人惋惜的噩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