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府中的一座青山上,居于山腰上有一座竹屋,两位老人盘膝对坐,面前一方棋盘黑白交错,杀得难解难分,棋又称方圆,盘为方,棋为圆,而那棋盘上纵横而列的的线便是规矩,古来就有将棋局比作天下只说,上等之才做国手,中等之列为棋盘,下等之人当棋子,而眼下这盘棋似是已经到了收官时刻。
“杜老鬼,你又输了。”其中那位白衣老者在棋盅里不停摸索着为数不多的棋子,正是清晨时站立在大红门之下的那位老神仙,白衣持黑棋,着实有一番韵味。
杜老一身并不显眼的纯色长衫,单手撑着下巴,目光濯濯的盯着面前黑白之象连做一片的棋局,表面看去互有来回,实则白棋已经输了一手,最多再有十步,便要露出败迹。
“不下了,你堂堂纵横府主就知道欺负自己人,有本事去凌天宫找那人下棋去。”
白衣老人捻动长须哈哈大笑,须发皆白却不显老意,故意不接对方的话,轻敲着棋盘说道:“你输了我三局,咱们可说好了,那莫修缘你就别惦记了。”
“哼,赵老头,我不管你想跟凌天宫耍什么把戏,我杜长河都已经是一只脚迈进土里的人了,本就没什么好怕的,好不容易寻到一个可塑之才,你三盘棋就想断了我的念头,做梦。”杜长河站起了身子,面色通红的喝到,竟是丝毫不给这位学府之主颜面。
白衣老人不以为然的将棋盘上一枚棋子收入棋盅,轻声说道:“都是上了岁数的人,嚷嚷什么,让那些晚辈听见了成何体统。”
“体统,我脸都不要了,你跟我提屁个体统。”杜长河一把抓起棋盘上五颗棋子,发泄一般的丢在地上,几乎是同时,那片清池之上五张莲叶悄无声息的沉入水中。
“你这么个抓法,那些孩子可撑不了多久。”白衣老人皱着眉头,随手又在棋盘上填下两颗。
杜长河得势不饶人,大手一挥,棋盘上便又少了十枚,“我管你那么多,你要敢抢我徒弟,我就让你今年一个人都收不到。”
两个岁数加起来低上整座学府年岁的老人在那间简陋的竹屋中对着一盘棋较劲,一人撤棋,一人补棋,看似轻松随意,却是害苦了百里外不明所以的苏问他们。
“又来。”一名考生惊呼跃起,只见脚下的莲叶迅速没入水中,连带着旁侧十余片莲叶也都没了踪影,就在身形下坠的刹那脚尖猛然轻点水面,一记燕子抄水再次浮空,可周遭已无落脚之处,眼见就要落水,空缺之处突然又浮生出一张莲叶来,这才得以幸免。
只可惜旁边人就无他这般运气,那莲叶消失的诡异,毫无章法可言,犹如一只虚无大手全凭心情喜好在田中采收,还未等他反应过来,身下已经空出大片,即便靠着身法可在水面借力二三,但似乎是老天在与他做对一般,每每将要落脚之处,便是连同周围的莲叶一同沉入水中,即便这一关要考验身法不假,但就算是佛门传闻中的一苇渡江,终归还有一丝立足之处,比不得此刻溅起好大一泼水花。
苏问紧绷着神经,悻悻然的看着四周,短短半息的功夫就少了三四十张莲叶,尽管也有如那人脚下再生的莲叶,但就像是往一个漏茶壶里倒水入不敷出,早晚会有漏完的时候。
水花飞溅,有一有二就有三,溅起的水花洒落在莲叶上,若说雨后春笋是一根接着一根的长,那这些莲叶正好倒过来,甚至是三五张接着三五张的沉,道不同瞪大了眼睛,嘴里嘟囔道:“杜老鬼疯了不成,怎的比我还狠,照这个速度,别说两个时辰,半个时辰就没人了。”
一刻钟不到,方才还布满清池的黑白莲叶,已然少了半边江山,差不多六十人落水淘汰,然而如此疯狂的势头非但没有减退,反而由之前一次下沉十张莲叶变成了十五张,稍有不慎就可能沦为一叶孤舟。
就在莲叶骤减到只剩一百七十张的时候,水面却忽然平静了下来,整整过了五十息,莲叶一张未少,反而多生了三张,众人紧绷的神总算得以喘息片刻。
在那座山腰竹屋中,杜长河身旁多出一位青衣弟子,正是因为对方在其耳边轻语了几句,老者才猛然停下手中的动作,怔怔的望向对方,惊声问道:“此话当真。”
青衣弟子沉思了片刻,小心翼翼的说道:“老师是这么告诉我的。”
白衣老者看着老友方才还怒不可遏的嘴脸此刻整个上扬了几分,过半百的岁数却像个稚嫩的孩童一般手舞足蹈的欢笑起来,不过片刻后又突然冷眼看向那名青衣弟子厉声说到,“回去告诉那淫贼,他要是敢骗我,我让他后半辈子见到女人一条腿都抬不起来。”
青衣弟子连忙拱手应道,回想起方才进屋时见到学府中最德高望重的两人吹胡子瞪眼一般的厮打在一起,心中忐忑不安,再看向那位府主大人,总觉得温和的笑意中似乎多了一丝浓浓的恶意。
白衣老人淡然一笑,青衣弟子受宠若惊,只听到耳边传来一语,“小家伙,会下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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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池之上不足八十人守着仅剩的一百三十张莲叶,每一张莲叶只够一人的重量,方才亲眼见到一名考生慌不择路的挤上了另一人所在的莲叶上,随后两人就一同落水,也不知是运气好还是竹屋里那个古怪老家伙有意为之,苏问所在的边角除了最初时殃及的十余张莲叶后便是一片风平浪静,同样不起波澜的还有莫修缘所在的位置,整片清池的正中心就好似那张棋盘上的天元,周遭零零散散的站定十余道身影,众星捧月一般,而这十余人无疑是剩余一百四十九人中更接近那个一的存在。
“考官,冒昧的问一句,这一场你打算留下几人。”一名身着军装浑身透着肃杀气息的少年冷声问道,他所在的位置距离莫修缘最近,同样修为也最接近对方。
“三十个。”道不同摸了摸嘴角的胡须,缓缓伸出三根手指来,森然说道。
那名少年听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看着场中仅剩的八十人高声喝道:“各位,想必考官的话大家都听得很清楚,既然只有三十个人,与其在这里担惊受怕,倒不如。”
“柳化颜你什么意思。”身旁一名女子怒声说道,可从她忌惮的目光中分明早已经猜到对方没有说出口的后半句。
“秦欲璐,大家都是明白人,既然最后只有三十张莲叶,我可不想输在运气不好,何况学府的入试,本应该能者居之,我不过是让无能者早些看清现实而已,又没有要他们的命。”柳化颜阴森的笑道,只是那双满是杀机的眸子可不像他说的那么温柔。
尽管这番言谈让周遭的气氛猛然间变得无比压抑,但谁人心里都有杆秤,暗地里的动作比比皆是,道不同赞许的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到底是从沙场出来的人,气魄和果决都不是一般人可比的,尽管很不愿意承认,但这一届的考生中只有他勉强接近莫修缘。”
其余几名同样身着军装的少年开口附合,每一年军方都会举荐一批有资质的苗子入学府修行,即可彰显军方力量,也能为日后培养一批更具素养的将官种子。
“柳大哥说的没错,我可不想不明不白的就被淘汰了,所以各位抱歉了。”
此刻的清池隐隐被一条线隔开,就像是船头和船尾的区别,莫修缘等人所在的位置自然是更具威慑的一方,而从他们口中说出来的规矩,却只需要冷眼看着与苏问一样被迫逼到一角的五十多人去争强那仅剩的莲叶,这个世界向来是公平的,有人说就要有人去做,而划定这些条条款款规矩的依仗,就叫做实力。
这些墨守成规的道理早已深入人心,于是乎很快就有人出手了,一个乞丐也许不敢去奢望那些腰缠万贯的地主家桌上的山珍海味,但他一定会为了一个馒头和另一个乞丐争得头破血流,事后少不了还要感恩戴德,欺软怕硬并不是某些人的特质,只不过更多的人将可以它隐藏的更好,然而在某些时候,只是一点小小的诱惑,它就会迫不及待的出来,比如一张莲叶,比如日后飞黄腾达的契机,似乎这些都没有理由拒绝。
就算是鸡笼里面也能挑选出几只毛色艳丽不输雀鸟的极品来,但显然苏问别说是做鸡头,就算是屁股都还差着好几线。
“都觉得我好欺负吗?”苏问抿着略显干燥的唇角惨笑道,眼睛飞快的扫看四周,短短数息,就有不下三道气息停留在他的身上。
苏问并不知道第三场考试的内容,但他以为总有那么多的巧合更像是人为才对,别人会羡慕的说你真是好命,而他始终认为这叫做运气,第一场除去青澜佛舍的小手脚,他远胜同辈修士的念力才是点睛之笔,而这第二场更像是从苏问那贫瘠的本事里面挑了个最熟悉的,平步生青莲,走马可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