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乌家？”蚣蝮红的发紫灯笼大眼突地又涨大了几分，即使远远看着无馗都能看到那双眼里的仇恨和不屑一顾。

　　它嗤了一声，倒勾一般的前爪朝后一扬，骨城外的湖面顿时扬起一片水花，无数巨大的士兵从水中扬起半截身子，空洞的眼眶幽幽地看向乌阙，泛着一股阴测测的冷意，一排一排密密麻麻布满了这片仿佛没有尽头的幽绿色湖泊。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不过乌家小子，我与你们乌家还有约定，只要你吹响你的那枚骨哨，我的这群士兵，不管你想要什么东西，都能给你抢回来。”蚣蝮此时的语气十分狂傲，像是料定了乌阙一定会希望它做什么一样。

　　可乌阙却是没有丝毫犹豫，他微微躬身低头，将自己完全暴露在了蚣蝮的面前，也是最卑微的妥协，他声音微缓，带上几分恳求说道：“蚣蝮前辈，晚辈别无所求，只希望前辈可以解除这个约定，乌家时至今日已不再如几十年前那般繁盛，而且人数也越来越少，乌阙并不希望这个家消失。”

　　这是第一次，无馗竟然从他的口中听到如此长的一段话，而且他说的极为认真，也是第一次，她竟然见他这般卑躬屈膝。

　　他知道她长生不是普通人时都不曾有过这种姿态，此时竟然为了他的家族，毫不犹豫地这么做，无馗甚至有一种错觉，他是在尽快完成自己的使命。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原则，即使是深爱，也不能因为自己的喜欢而失去了原则，无馗曾经为了帝烬一次次抛却尊严，爱的卑微，可那又如何，他不是照样一次次利用她的爱，抛弃她，背叛她。

　　那时她才知道这些原则有多么重要，如今乌阙从不曾因为她而抛却这些，她虽心中难免有些失落却还是很欣喜的，爱从来都不是生命中的全部，即使能为了所谓几乎枯竭的爱而活着，也没有谁会爱着这样的你啊。

　　她的心中忽然有些坦然，便想着早些日子不愿意承认自己对他动心，不过是因为好面子在作祟，倘若这次了结了，那她一定会告诉他自己的心意，在幻境之中的魔障无馗当真是怕的，但人生不过数载，对于她而言那更是一段短的不能再短的经历，若是喜欢，就好好陪伴吧，无馗相信，他和帝烬不一样。

　　她正想着，那边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笑声，听得人头皮直发麻，无馗抬头就看见是蚣蝮在笑，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庞大的身躯歪在地上，笑的简直是要背过气去。

　　它笑了很久，好不容易才缓了过来，一边喘笑一边说：“乌家小子，你倒是和前人不同的，可是你凭什么以为我会放弃这个约定呢，你们乌家的人每次提供的养料是老夫的士兵最喜欢的食物，老夫的士兵们喜欢，又为什么要拒绝？”

　　说完，它翻了个身爬坐在地上，“哦对了，你不是说你想知道乌家的事吗，这样吧，我们打个赌，如果你知道了真相还愿意接触这个约定，那老夫就答应你。”

　　乌阙这才重新站直，没有任何的犹豫说道：“好。”

　　蚣蝮显然是一个不擅长讲故事的人，他说的非常言简意赅，不过无馗基本上听明白了，可明白之后，她忽然就担心起乌阙了，这个真相，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的，恐怕比他想象之中的还要难以接受。

　　乌家一开始并非是就是这么庞大的一个家族，他们原本生活在大荒北边的一座非常有名的山系昆山山脚，只是一个非常普通的村落，整个村子加起来也就三十几口人不到。

　　在系昆山上，有一座共工台，这个共工台上曾经住过一个极为有名的女战神，名字叫女魃，听闻她曾与黄帝和蚩尤之间的战争中立过汗马功劳，乌家的人极为尊敬这位女神，还将共工台作为他们的祭祀台，每逢月满便要办祭祀礼供奉，与他们而言，这个共工台他们的家极为看重的圣地。

　　但是这个家族之中那时便有几个人认为女魃根本就不是什么神明，而是妖惑人间的狐媚子，对家族信奉女魃为神的这件事颇为不赞同，他们的后人更是在之后的大旱灾来临之时提出了分家的意见，因为他们觉得这场旱灾就是女魃所致。

　　乌家并没有反对他们的离开，甚至还为他们提供了当时所能给的最好的食物以及珍贵的水。

　　本以为这样分道扬镳互不相欠就是结局了，可在五年之后，那几个离开的人忽然带了一群人回来，趁夜杀光了村子里所有的男子和老人，将所有的女人孩子捆了起来。

　　说到这儿的时候，蚣蝮抬眼看了一下眼前的男人，冷声说道：“那个晚上，你们村子里到处都是红色的血和女人孩子的哭声，那声音凄厉痛苦地和地狱之中倒是有几分相似。”

　　乌阙的拳头紧了紧，才放开，“他们为何……如此？”

　　“为何？”蚣蝮喘笑了起来，“自然是为了老夫背后的这些鬼兵啊，老夫那时受了些伤，本不想与他们结交但为了自己还是答应了，不过老夫本只想要一人当做祭品就可以了，可没想到那群人不光杀了全村的男人老人，还把所有的妇孺给老夫当祭品。”

　　“不过与其说是祭品，倒不如说是强行让老夫背负上恶□□字不得不将鬼军给他们罢了。”蚣蝮不屑的哼了一声，“你们现在的这些乌家人早就不是真正的乌家人了，不过是些刽子手的后人罢了。”

　　“那你说的那些养料……？”乌阙问道。

　　“哦，那些啊，”它突然诡异一笑，这种笑容在一只巨大的怪物脸上浮现出来，不由得显得更加阴森可怖，“我可以让你看看啊。”

　　它伸出尖锐的爪子在半空一划，突然之间无馗就看到周围的黑暗之中传来一声悲鸣，然后就是接连不断一声又一声似马似虎的叫声，那声音听起来格外的凄惨，就像是什么野兽濒临死亡的哀嚎一样，听得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倏地，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的感觉涌了上来，她四下张望，只见那浓稠的黑雾似乎略有变淡，而在隐约之间无馗看到了几双幽幽的泛着青光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他们这里。

　　那凄厉的叫声，似乎就是这些双眼睛的主人发出的，若隐若现，无馗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乌阙的身子似乎有些晃动，蚣蝮见到就是哈哈一笑，“怎么？觉得他们恐怖？这些幽鬼可都是你们乌家人不愿散去的魂魄啊。知道这些，你还愿解除这个约定吗？”

　　乌阙没说话，消瘦的背影在无馗看来有几分苍凉，她知道，乌阙一向极为看重家族之事，如今真相这般颠覆，也不知他的内心会有几番的煎熬。

　　“哦，顺便再告诉你一件事，”蚣蝮倏地靠近了那消瘦的身影，用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到的音量说了一句什么。

　　无馗距离远听不清，她只看到乌阙在听到那句话的时候整个人身子就是一僵，随即像是无力了一般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整个人似乎是失去了魂魄，毫无生机。

　　“哈哈哈哈哈。”蚣蝮尖锐的笑声在诺大漆黑的骨城之中回响，无馗无比惊讶地看向乌阙，她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可怕的事能比他家族的事更让他感到绝望痛苦甚至因此失去了理智。

　　乌阙只是跪在地上，低着头，整个人像是生生地被无尽地黑暗撕扯着拉入地狱一般，无馗不管不顾地叫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可这个该死的斩鬼刃似乎连她的声音都隔绝了一般，不论是乌阙还是蚣蝮都没有听到她的叫喊。

　　“这样就崩溃了？”蚣蝮冷哼一声，一只爪子拎起了他的衣领，“倒是不能杀了你，那丫头想必还是念着你的。”

　　它似是喃喃自语，就将乌阙丢在了门外一个士兵身上，手中一划，号角声响起，无数的鬼兵就跟着它朝鬼城深处走去。

　　无馗心中越发着急，她额头前的图腾越发红艳了起来，她忍住比以往更加苦楚的腹痛，双手握在那斩鬼的刀柄之上，非其主者会被斩鬼吞噬其力量，这她在招摇村就见识过了，可如今她握上那斩鬼，双手立刻不知为何像是被反噬一般血肉横飞，一双纤细的手顿时像是被扒了皮一般血如泉涌。

　　无馗虽痛楚，却咬着牙仍旧握着那刀，她感觉自己的腹痛也在握着那刀的一瞬间猛的加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和那刀的吞噬之力相抗衡，所以最痛苦的莫过于夹在中间的无馗。

　　但是她吃不准那个蚣蝮的意思，不知道乌阙这么被它带走究竟有没有命回来，不管如何，她欠他几次人情都不能丢下他不管。

　　她痛苦的哀嚎一声，“噗”的一声，手中的刀就被拔了出来，她的双手也几乎是双双脱臼，骨头都要被那吞噬的力量震碎。

　　她却不管这些而是拼命地对着乌阙的方向喊道，“乌阙！！！你给我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