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叔廷,楚成王时的谏官。
这个谏官的职责,就是采纳忠言,一般大臣不敢轻易惹怒君王,所以往往都是通过说服谏官,由他们去向君王做通思想。
谏官的身份地位不如丞相。
从根本上来说,确实没有什么实权。
他们不过是君王的一面镜子,可以照见自己的成败得失。
君王脾气好的时候,谏官说的话他也许能听进去。
君王脾气不好的时候,谏官说的话,直言不讳的话,就会人头落地。
好在君王知道谏官的意义存在,所以事先就赦免了他们的死罪。
不然,谁还敢轻易地上奏?
这孙叔廷当过谏官,朝政之事他也是颇有心得。
加上这么些年一直通过各种关系,在柴禾房也能打听到一点点关于楚穆王的事,关于大楚当下的政事。
自己再仔细研究琢磨,无形中也就拥有了自己的一套谋略。
樊霓依之所以非要带孙叔廷出宫。
一来,这孙叔廷与她生父苏中年是交好的。
二来,当时在柴禾房樊霓依请孙叔廷给她一个计策,就是要她有自己的一张网。
樊霓依当时就确定,这个孙叔廷,有治国平天下之才。
正是自己需要的。
她身边太需要一个谋划师了。
“闭嘴,张嘴,闭嘴,张嘴”。
清澈的水潭可见底。
樊霓依整个人都埋进了水潭里。
岸边,就坐着一手拿着竹棍的孙叔廷。
孙叔廷每喊一个口令,樊霓依便照做。
在水中一直憋气、吸气。
肺活量的锻炼,是必要的。
至少孙叔廷是这么认为的。
樊霓依前程吉凶未卜,要经历的不可能的事实在太多了。
他之所以要对樊霓依这么狠心,就是不想再有一次在千年山跳河的时候,因为水性不佳就溺水死了。
樊霓依也是个凡人。
更何况,还只是一个弱女子。
她也有自己的极限。
好几次她都哀求孙叔廷放过她。
孙叔廷就拿竹棍敲打她,提醒她不要忘记了仇恨。
连着训练了几日,樊霓依在水中待的时间也越来越久了。
可以做到发出轻微的水泡,叫人感觉她已经沉溺在水底死去。
孙叔廷故意不再喊,他要樊霓依再出来一个极限。
樊霓依端坐在水底,双手自然地环抱在一起,嘴角轻轻一动,冒出几个鱼泡来。
丝毫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孙叔廷看着一旁竹筒里的滴水盘,这时辰,他甚是满意。
“起来吧。”
樊霓依没理会,依旧端坐着。
又过去了大概有盏茶的功夫,樊霓依这才呛着鼻子出了水面。
“说,你是谁派来的!”
孙叔廷突然大喊,猝不及防。
“天理,是天理让我来收拾这残局的!”
“你要对付谁?”
“我谁也不对付,我只是在走自己的路,推开前面当我的人。”
“你是为太子而活吗?”
“太子?哈哈哈我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孙叔廷对于樊霓依的训练结果不是一般的满意。
在水里泡了那么久,能做到这种心静如水,又不叫思想偏移,这才是他要的结果。
显然,樊霓依做得很出色,回答的也很出色。
要深入虎狼之穴,必定要会凌空踏步的本领,只有这样,才不会给对方撕咬的机会。
就算,哪怕是真的被困住。
也能顺利地逃脱,根本就是有惊无险。
“孙伯,怎么样,我算是过关了吗?”
樊霓依甩着满头的水,眯着眼问。
“过关过关。你快去换身干净的衣服,晚点,我就教你别的。”
孙叔廷眼里流露着对樊霓依的怜爱。
还有骄傲。
就像是自己的孩子给他这么争气,这么长进。
樊霓依出来的时候,孙叔廷早已在桌上摆满了许多空碗筷。
一个个摆着阵势,像是沙场上的排兵布阵。
筷子,歪歪斜斜地连接着。
看上去,更像是天上的七星北斗。
樊霓依再仔细看了看,还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现在朝中的局势。”
孙叔廷拿着一根细竹棍,指了指其中一个区域。
大碗,还和许多小碗有联系。
这不明摆着是若敖天的势力吗?
“这若敖氏几百年下来,势力已经根深蒂固,他们渗透到的地方,只有咱们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到不了的。所以,要想撼动这么一棵攀枝错节的大树,没有周密的计划,显然是不可能的。”
“那,孙伯的意思是,要我站在他的敌人这边?”
“对,敌人的敌人不可信,但是在目标上一致,可以短期内相互利用。现在的问题是,你要知道若敖天的敌人是谁,你有什么优势可以让他们利用?”
樊霓依揺了摇头,对若敖天的敌人所知不多。
苏见力算一个吧。
但似乎也不是深仇大恨,这苏见力不见得能为了她樊霓依去和若敖天拼命,何况苏见力现在已经没有了兵权。
那还有谁呢?
樊霓依咬着一个手指头,很快就换成了托下巴的姿势,她已经一直在潜移默化着叫自己更像个男人。
斗如成!
斗氏和若敖氏的百年恩怨,这是路人皆知的。
只有斗如成,才会是若敖天的劲敌。
“孙伯,这东丞相斗如成你可了解?”
“此人优柔寡断,却又极其小心,我对他了解不深。”
“我在东城的时候,百姓对他倒是赞不绝口,亲民又能办实事。虽然他和若敖天政见不同,倘若若敖天没有造反,他也不会为了我去和若敖天置气。他要是不行的话,那我还就真的不知道若敖天的敌人还有谁。”
“诶,看来如今困难比想象当中的还要多。”
“是啊。”
樊霓依扶着桌子坐了下来,突然情绪又跌落到了谷底。
这世间,再没有一种痛楚比这起起落落的心情要来得真切。
“没关系,没有敌人,咱们就给他养出一批敌人来。”
孙叔廷将自己的计策,一步一步地跟樊霓依解说着。
樊霓依听得原本愁容满面,一下子就又焕发了精神。
“孙伯,你的这些计策真是绝妙,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没想到我这一糟老头还挺管用的吧?”
“管用管用。”
“不过,如今你要想个办法,找些可用的人,让他们在明处帮你办事,你一个人要千万记住不要轻易出面。”
樊霓依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胡灵儿的那些死士。
她也想着有一批这样可以用的人。
可是,往往用钱财笼络的关系,不一定见得就能对你誓死如初。
孙叔廷也是替樊霓依考量了许久。
要找到这些人,必定要求完全满足自己的需求,否则前功尽弃不说,还会随时牺牲自己的性命。
第一,要完全效忠。
第二,要武功高强或者头脑灵活。
第三,无依无靠无牵挂。
孙叔廷给樊霓依列出了这三个要素,看似容易,却是很难寻到。
“孙伯,这些人我要上哪里找去啊?这楚国到处都是若敖天的眼线,肯定是不行的了。”
“去他国!”
“陈国?”樊霓依现在能想到的唯一一个他国,就是有屈中求在的陈国。
樊霓依知道,这陈国之所以还在,就是因为屈中求在。
屈中求虽为左丞相,却是一心一意辅佐着陈王。
他,不可能会帮助自己强大楚国,然后楚国再去攻打陈国。
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事,屈中求应该没那么犯傻。
“不是。你再仔细想想,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孙叔廷卖了个关子。
“那是哪里?”
“吐火国!”
“吐火国?”
“是。成王在世的时候,我曾出使过吐火国一次,和吐火国的国君阿提马有过一面之缘,当时这阿提马还年幼,对我也是尊敬有嘉,还送了我一件指扣,说将来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我或者是我的后人拿这指扣去找他,他都会给我最大的帮忙。”
孙叔廷说完,从自己的手指上摘下一个铁皮的指扣递给樊霓依。
表皮都生锈的指扣,看不出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连一个特殊的标记都没有。
这时间隔了几十年,阿提马还能记得?
孙叔廷悄悄地说:“你别小看了这铁皮指扣,等你见到了阿提马,他自然会一下子就辨认出来真假。”
“难不成这铁皮下还有文章?”樊霓依仔仔细细地在太阳底下观看了铁皮的指扣,发现这层铁皮是后面包上去的。
“是,不过你要答应我,没见到阿提马,千万不可随意弄开铁皮。”
孙叔廷的严肃,让樊霓依一下子就意识到某种失态的严重性。
一阵风吹过,屋外不远处一片树叶落下。
孙叔廷和樊霓依都发现了。
两人却当作什么都没看见。
“丫头,看来咱们已经被人盯上了,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你我要做最坏的打算。”
“大不了我就和他拼个你死我活的。”
“不可。如今他在暗咱们在明,我想,他应该是一个人,要不他早就动手了,虽然不知道对方的底细,也不知道对方连着偷窥了几天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但是,有一点可以确信,这个人是冲着你我来的。”
“难道咱们这么严密的行踪也会被人发现?”
樊霓依仔细地回想着出了楚都以后,一路上尽是挑选小道走,应该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让人怀疑。
再说,还有谁能知道这千年山山腰有座木房子?
赵氏勤和若敖束锦不可能过来吧?
四弟阿旺已经死了,是自己亲眼所见,他也不可能回来,再说,他要是回来了,他能不过来与自己相认?
剩下的也就是胡灵儿和胡赫。
胡赫现在根本就没空,他要周旋在南云和斗宇叶之间。
也只有胡灵儿了。
毕竟只有胡灵儿才能完全满足条件。
有自己的手下。
还知道这个地方。
可是,胡灵儿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樊霓依实在想不通。
“什么都不要去想了,接下来的日子,你要记住我说的话,不管发生什么意外,你不要管我的死活,一有机会就先逃跑,去吐火国的地图我一会儿就画给你。千万记住,一旦发生搏斗,我拖住他,你要快速逃跑,不准回头,明白吗?”
“孙伯。”樊霓依哽咽着。
“好孩子,你若能重整乾坤,我孙叔廷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再说了,我都这一大把年纪了,死也是值得了,你不可再胡思乱想给自己压力了。好了,把眼泪咽回去,咱们就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不要叫对方起了疑心。”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