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兵交战不斩来使,这是历代传下来的一个不成文的规定。
双方无论有多大的仇怨,更无论上面的将军如何发令要求,底下的士兵都宁可自己被上级砍掉脑袋,也绝不会为难对方的谈判使者。
樊霓依作为楚穆王派出的谈判使者,只带了赵氏勤一个护卫。
樊霓依找到若敖束锦言明自己要去谈判,若敖束锦告诉了她两件事。
一件事是若敖齐的军队很快就到。
另一件事就是得带一个贴身的护卫保护,免得遭小人暗算,若敖束锦推荐的护卫人选是正在天牢中服刑的赵氏勤。
樊霓依见若敖束锦不但不怪罪自己和阿旺逃跑的事,还能帮自己指点,内心欣喜得自然是什么事都答应了下来。
“我要见林二将军!”
樊霓依见若敖重的使者是一个她没见过的将军,立刻翻脸指名要林二过来。
本来是应该让林二来的,但是林二为了避嫌,结果若敖重还是叫他来谈判。
“说吧,你有和我谈什么?”
“林二哥......”
“请叫我林将军!”
樊霓依见林二的态度强硬,突然端起桌上的茶水洒了林二一身。
“你疯了吗?”林二起来边拍衣服上的水,指着樊霓依大骂:“你找死啊!”
樊霓依一脸惧容地跑到林二跟前,拿出手帕给他擦身上的茶水,边擦边小声地说道:“傍晚楚秀楼等你一人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以为你会躲开,林伯说你反应能力很强,没想到你竟然忘记躲了。”
“找死!”
林二白了一眼樊霓依和赵氏勤,气鼓鼓地出去。
樊霓依和赵氏勤相视一笑,随后乔装进了楚秀楼。
楚秀楼,是楚都王公贵族花天酒地的地方。
若敖重虽然攻进楚都,当真是没有伤户害民,所以楚秀楼依旧营业,只不过来的人相对少了许多。
“樊姑娘,都这个时辰了,林将军会赴约吗?”
赵氏勤守在窗户边偷偷观察着道上的行人,依旧没有林二的身影,不无担心地问樊霓依:“他不会没听懂你说的话吧?”
“应该不会。可能有事耽搁了吧。”
“对了,这回,那什么,多谢你向君上求情,我才能出了天牢重见天日。”赵氏勤红着脸背对着樊霓依道谢。
“你这人倒也挺有意思的,明明是我害了你,你却反过来个我道谢。”
“这不一样,没看好你,让你逃跑了是你的本事,也是我的失职,所以,还是要谢谢你。”
“也对,那你就是欠我一条命了,对不?”
“是。”
“好,我相信你赵统卫也是个说话算话的人。”
“这是自然。”
“对了,赵大哥,我问你,你觉得苏将军是个什么样的人?”
“英雄,至少我认为。”
“没头脑的英雄有什么用,我都进城了他还不跑,等着脖子挨刀啊?”
“错!”赵氏勤转身严肃地对说:“苏将军这才是大英雄,无论答应了任何人,都要把事情做到,这才是言而有信的大英雄。”
“好好好,英雄,你们都是大英雄,大英雄最后都落得心爱的人进了天牢,这就是英雄的下场吗?”
“我说不过你,反正不是你说的那样。”
“狡辩!”樊霓依啐了赵氏勤一口又好奇地问:“你觉得太子妃好看,还是锦姐姐好看?”
樊霓依莫名其妙的问话,赵氏勤是丈二摸不着头脑。
“问你话呢。”
“说不上来,我又不懂什么男女之情,哪里分得清美丑好坏?”
“你混蛋!”樊霓依听赵氏勤的话里明显是在替太子熊吕委屈,说太子熊吕现在分不清美丑了。气得她满杯子的茶水扔向赵氏勤。
赵氏勤一躲,杯子就飞出了窗外。
赵氏勤刚要伸手去捡,却被楼下的林二给接住了。
“他来了。”
赵氏勤迅速地关上窗户对樊霓依说。
林二果真自己一个人来,进门放下杯子笑言:“你们平日里接头都是用甩杯为记吗?”
“想试试你的警惕性!”樊霓依找了句话堵上。
“开门见山吧,有什么话尽管说出来。”
樊霓依示意赵氏勤出去巡查,随后对林二说:“林二哥,我问你件事,你必须实话跟我说。”
林二点头。
“你知道若敖齐的兵就要来了?”
“不可能!他离得那么远,这才几天的功夫,他能赶过来?除非他一直跟在我们身后行军!”
“那,要是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呢?”
“哈哈......樊妹妹,你这是想要唬我吗?我已经不是三岁小孩了!”
樊霓依突然横眉正色:“我还真的不是在吓唬你!你们都中了若敖天那狗贼的圈套!”
“此话怎讲?”
“我分析给你听!”
樊霓依拉近凳子挨着林二小声地说道:“若敖汉寿一死,若敖天必定会发信告知若敖重,当他发现若敖重收到信件后一定会挥师回楚后,他就立刻通知若敖齐等人发兵准备!也只有这样,才能说得通若敖齐为什么会马上就带兵赶来!”
“若敖天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如果发现总帅会回来,以他的野心,他不是应该先让总帅攻进城来,然后他再假装勤王,最后整个楚国不都是他的了吗?”
“你说得好像也有道理!”樊霓依歪着头,想想林二分析得也对,突然发现原来都准备好的一套说辞,现在竟然不知道怎么接了。
“你看,连你自己都说不上来,还想劝服我。还有别的事了吗?没有我回去了。”
“你等等!”樊霓依撒娇地拉着林二的手,脑子飞快地转着说:“就算不说谈别的,难道我和你就不能谈谈正事吗?”
“你我之间还有什么正事?”
“怎么没有!林伯和胡伯死后一直没人回去安葬,难道这不是正事吗?”
“此事我有想过,折返前我会和总帅告假回去安葬了他们。”
“安葬?你有什么资格安葬?”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林二拍着桌子站起来怒斥。
樊霓依也不甘示弱,将整张桌子都推翻了说:“你就是没有资格!林伯救人,你却害人,你说你有何脸面去见他们?你口口声声是个重情重义之人,那是你被猪油蒙了心,好赖不分!你以为若敖重平日里对你假情假意,你就该对他肝脑涂地,你有没有想过,这种愚忠要害死的不止你一个人,是你军中那十几万的将士!”
樊霓依见林二突然不说话了,一个手指戳着他的脑门强调:“十几万将士的性命,多少个家庭得支离破碎!就为了若敖重他的个人私怨!好,就说个人私怨你们这些将士给撑腰,给出头,可是你们谁去了解整件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怎么发生的?不就是苏见力设计陷害的吗?然后逼着若敖天斩了若敖将军吗?”
“胡扯!”樊霓依白了一眼林二,气得不行,摇摇头说:“你不要听别人的一派胡言!事情的真相是若敖汉寿纵容手下将军营中民间征来的临时制衣女工给玷污了!”
“你......”
“不用质疑我说的话!这是我二姐亲口告诉我的事实!我二姐你知道是谁吗?苏将军的夫人!”
“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林二一下子瘫坐下来,显得有点六神无主。
樊霓依继续说服:“连你都不知道的事实,那些将士更是被蒙在骨子里,为了这么一个没用的人,要赌上十几万条性命,你于心何忍?一旦若敖齐赶到,你们便没有退路了,到时这楚都内外一定是尸横遍野,你,苏将军,都是盖世英雄,却要沦为若敖天这莽夫的陪葬品,叫若敖天那狗贼获利,他可以向君上邀功,也除去了苏将军这个眼中钉,你说这君上百年之后,太子那种货色的人当了国君,若敖天再发难,整个楚国的百姓还有活路吗?”
“唉。”林二长叹了一口气,显然樊霓依说的话戳中了他的要害。
“百姓若知道林伯的安身之处,你说能叫他们的灵坟安宁吗?所以我说你若不回头是岸,你便没有资格去见林伯他们!”
樊霓依走到门口,打开房门说:“我话说完了,你可以走了。一切都在你一个的执念中,善恶也许过了今夜就能见分晓!”
“若敖齐发兵,你听谁说的?”
“我不能告诉你,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此事千真万确!”
“那大哥和三弟也一定会来的,是吗?”林二明知故问,显得心虚,他不忍心兄弟手足在战场上相互厮杀。
“是!林一和林三也会来的!到时就让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你这个冥王不灵的兄弟上了断头台,还不能入殓受林家的香火祭拜,永远是孤魂野鬼地飘着!”
“别说了,你别说了!”林二双手捂脸,痛苦的情绪立刻弥漫着他的周边。一边是若敖重的知遇之恩,一边是事实真相和无穷尽的后果。
他只是一个莽夫,一个重情重义的莽夫而已。
樊霓依走过去,蹲下身子双手扶着林二低垂的脑袋轻声道:“林二哥,悬崖勒马才是真英雄,你一身本领未实现男儿抱负,实在不应该为了一个所谓的愚忠而去做伤天害理的事!真正应该效忠的是大楚的国君,是保护大楚的百姓,你说呢?......听妹妹的劝,人活一世命如草芥,再不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来,岂不是辜负了林伯他们苦守一个地方就为了等待你们功成名就归来的用心吗?”
“好了,别说了,让我静一会儿。”
“不,我要说,我不说怕过几个时辰想说你都听不到了!”樊霓依抓开林二护头的两只胳膊说:“林二哥,你看着我的眼睛,看着!”
林二被强扭过头正视着。
“林二哥,你不要再犹豫了,我用我的性命向你担保,如果今夜若敖齐不来,明早我就让人把我的人头悬在城门!”
“可是,我现在又能做什么?”
“很简单!杀了若敖重,告诉你的将士们事情的真相!君上一定会对你们既往不咎的!”
“杀了总帅?”林二一下子蹦了起来,:“不行!绝对不行!我宁愿自己死,也不会做出这种忘恩负义的事来!”
“好!你下不了手,我去!”
“你去?”
“对,我去!”
“不行,你去太冒险了!”
“我非去不可,为了救二姐的命,就算是要了我的脑袋,我也会去的!”
林二见樊霓依如此深情大义,为了胡灵儿能做出这样的事来,而自己难道连她一个区区的弱女子都不如吗?
“还是......我来吧。”
林二淡淡地说了句,便折返军营。
樊霓依看着窗外的夜景,她的内心无数次地祈祷若敖齐的军队不要来得太快,也不要来得太慢。
要来得刚刚好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