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赎罪
阮玉仪盯着弯腰垂手的岑礼,紧抿着唇,气氛一时间僵下来。
她冷下声来,“我不要你,你原是何处的便回何处去,我自会与陛下说明的。”
岑礼顿了下,暗道,这位小主眼下的语气,竟与陛下有几分相似。他垂了垂眸,敛下心思,“小主说笑了,无论是您与奴才,俱是无法轻易叫陛下收回成命。”
她顿觉喉间堵了口气,威胁道,“你走是不走?”
“奴才不敢。”岑礼伏下身去,双手交叠置于身前,每一个礼仪都标准得像是经过成百上千次的练习,令人挑不出错。
他递上来一白瓷小瓶子,“这是陛下托奴才带过来的药物,请小主过目。”
她犹疑了一瞬,接过那瓷瓶,问道,“这是作什么用的?”
“陛下道,是疗愈欢好后的伤处的。”他说得直白,声音波澜不起。
“我用不着这东西。”她蓦地耳尖烧红,那白瓷瓶也烫手得厉害,她欲要他收回去。她只当是新帝送来戏弄她的玩意儿。
岑礼重复着那句,“这是陛下的吩咐。”
当真是个好耳目。她一噎,说不出话来。只好将东西往几案上的摆件后一藏,眼不见为净。
这会儿木香正好也端了热汤过来,并一盏漱口的茶水。思及小姐用东西慢,饮下汤这水该是凉了,木香便取了极烫的来。待她用完,这茶水也正好是合宜的温度。
木香亦未见过这名新来的宦官,不明情况,滞在屏风边,“小主,这——”
阮玉仪面色不虞,示意木香近前来。她隔着帕子,端起承盘上的茶盏,手中微微倾斜,那水便倾泻而下,浇在岑礼的手背上。
他像是不具有知觉一般,不躲不避,连摆放双手的姿势也丝毫不见变动。那是方从炉子上取下来的水,他手背上很快便烫出了一片骇人的红。
她委实没料到他不会躲,双眸微微睁大,手中一颤,白玉杯盏脱手落地。
岑礼这才有了动作,他准确地接住那杯盏,呈在双手上,“小主仔细着莫要伤着自己。”他嗓音平和,不悲不喜。
她没接,张了张口,良久才问出声,“你缘何不躲?”他不会疼吗?
是贵人还是下人,俱是血肉铸就的身子,哪里有不疼的道理,可不过是一点水,他比这更厉害的都挨过来了。“皆循小主欢喜。”他道。
她微微摇头,对他这般一丝不苟的恭顺极为不适。眼前的人与木灵大相径庭,全然没有木灵身上那种鲜活与生气。
这就是皇城中养出来的人。
她眸光颤着,缓了口气,半晌方无力地道,“你下去罢。”
得了令,岑礼应声退下。
重华宫。
淑妃卸去了素日爱戴的金钿翠簪,易一袭素净裙衫,颓然歪在榻上。
其实前几日,容家之事已初现端倪。她往容家去信数封,皆不得回应,那时她心下便突突跳了。容家因着要靠她获取更大的荣华,从不会对她的书信置之不理。
她隐约觉得不妙。可她不愿往深了想,将那不安压了下去。
直至昨日,新帝携一众侍卫,将她压回了宫中。她使了银子,从各处打听一点,方才零零碎碎拼凑出事情的原委。
私藏胡椒八百石?
淑妃冷笑。容家确实有这份野心,但这不至于摆在明面上,毕竟新帝也是个值得忌惮的人物。
她知道,这不过是新帝意欲扳倒容家的借口。
也许从允她入宫,予她妃位开始,便皆是陛下的计谋了。他要容家的野心与不忠尽数暴露出来,又将罪名一点点按实。
可怜容家人自以为得利,陷入陛下为他们营造的错觉中,丝毫不曾察觉。
她掩住眸眼,上了嫣红口脂的唇勾着,弧度却冰冷。一种毛骨悚然的寒意将她整个儿攫住,使她如坠冰窖。
她从来只是个棋子。
于他,于生养她的容家,都是如此。
“娘娘——”她的心腹宫婢唤她,语带担忧。
她拿下手,微微摇头,示意自己无事——至少陛下还不会拿她怎样。
因为是她亲手将容家交予她的那药,呈给了新帝,并说明了容家所交代的一切,换来了自己与家中幺妹性命无忧。
容家本家来的嬷嬷,在她眼前被当场杖毙。
后来新帝又着人传来消息,容家男子皆已斩首示众,女子则发落为奴。此事重大,任历朝哪名帝王,也不会轻易放过,本应株连九族,因淑妃主动坦白,减轻了罪责。
她知晓此事是容家活该。事已至此,她无话可说。
她哭过了,哭得接不上气来,肝肠寸断,这是作为容家女儿的情感。容家一灭,余下的便只有淑妃容氏。
她不见闹腾,安分地待在这华美的重华宫。
听命也好,赎罪也好,她从未对不起容家。
淑妃转了转滞涩的眸子,哑声道,“流萤,本宫渴了。”
流萤忙为她端来茶水,“娘娘慢些用。”她接过,瞥了一眼,里边是上好的茶叶,不曾被收走,只是大约也不会有新的来了。也不知什么时候会喝完。
阖宫上下约莫都会笑话她罢。
雕花朱门被推开,进来的是淑妃那时留在行宫的小宫婢,她哀哀地欠身道,“奴婢、奴婢请娘娘安。”
“蠢死了,”淑妃瞥了她一眼,“进来了,就出不去了,你可晓得?”
小宫婢的泪一下便流了下来,“奴婢晓得。奴婢愿陪着娘娘,同了甘,自也要共这苦。”
淑妃默了会儿,方道,“阮婕妤那边你可去见过了?”
小宫婢点点头。
她长叹出一口气。不该去的,倒连累了那妹妹。那会儿她不知事情原委,总以为还有转机,于是留下了后手。
只盼着阮妹妹与旁人一样,心冷一点,只当从未与她交好才好的。也免得被陛下迁怒,受了池鱼之殃去。
她望向窗牖。白日里的光总是透亮些,在窗下投下一片如水般的光影。
流萤注意到她的目光所至,轻声道,“娘娘,外头是下雪了。大得很呢,鹅毛似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