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点脂
寒风侵肌噬骨,徒然摇着空枝。
宣娆回视姜怀央,顿了一瞬,方道,“草民宣娆,是这戏班子的领头。”
“原是戏子。”他声音疏淡,却叫宣娆从中听出讥讽来。
宣娆不知经历了几次这般场面,听了几遭谩骂,心中早生不出任何情绪。只垂了垂眸,“正是。”
姜怀央怠于与他纠缠,瞥见阮玉仪唇上口脂稍有沾落,问,“你们可有口脂之类?”
宣娆迟疑道,“有是倒是有的,只是那些色泽浓艳,并非女子寻常时所用——”
听他与自己搬弄见识,姜怀央更是心中不快,携了她便往台后去。她只知他素来喜怒难测,不愿多问什么,也随他拉着去了。
这戏楼足有三层之高,台后的小隔间便是专供伶人们上妆休憩之所,同时也承候场之用,此时里边几乎或站或坐,整个儿戏班子的人都在了。
里边一伶人正更衣,忽地见有人闯入,自是有些气恼,立眉竖目,“来者为谁,可还知点礼数?”攥着衣物匆匆遮挡。
为宫中唱曲儿的这些皆是名伶,被外头的风流富贵之流捧久了,多少是有些气性的。
温雉一笑,上前解释了几句。
那伶人一霎便白了脸色,脑中乱糟糟尽是坊间有关这位新帝的传闻,自己就将自己吓唬得双股战战。
但还不及谢罪,这隔间中的人就尽数被温雉赶了出去。
门被吱呀合上,里边一下便昏暗下来。
阮玉仪勉力看了许久,方才适应这光线。身后便是伶人们梳妆的镜台,几上胭脂盒,头冠之类还未来得及收整,散乱地摆放着。
他的手在几上物什之间游离,边问她,“哪个是口脂?”
她侧眼看去,其实这上边的脂膏与她惯常用的确不尽相同,于是她随意点了个红的。
姜怀央拿过那小瓷盒——说是小瓷盒,却也有她一个掌心大小——黑暗中,一切细碎的动静都被无限放大。
瓷器碰撞出脆响,衣料摩擦声,就连两人的呼吸,似乎也震耳欲聋。
他沾了口脂,抚上她的唇瓣。小娘子的唇瓣温热柔软,在他的手下微略变形。他生疏地描绘着她的唇形,填充。
她座下的是张圆凳,无处可依,只好攥住他的衣襟,微微仰着头,任由他画。
他见补得差不多了,顿住指尖,“泠泠如此欢喜听戏,往后常唤这戏班子来可好?”他压着声音,其中温和而难辨喜怒。
她有些怵他,丝毫不想惹他动怒,因牵唇一笑,“好自然是好。可臣妾也不过是因未能陪伴陛下,觉寥落无趣,这才欢喜用这些打发时间。”她揣摩着他的意思说着。
雕花的小窗气度委实是小得很,只肯放进来些许光线。她盯着他的神色,也只能看清他的面廓。
她心如擂鼓。
他的声音低低地在她耳边萦绕:
“人各有命,戏子终究只是戏子。”他是在警告她,听戏可以,但她不可与那人走太近。
她着缀珠绣鞋的脚从裙摆下探出,缠上他的小腿,缓慢而暧昧地摩挲,“臣妾知晓。“
他愉悦地轻笑一声,目光下移,落在她的唇上。
她原不明白什么意思,还仰头想靠近,却被他摁了回去,一抬眸,见他仍是用那般幽深以至于望不见底的眸子看着自己。
在与他的相处中,她渐知风月。会了意,眼下面上红得厉害,幸而有昏暗的光线遮掩一二。
她微微摇头,眸中泪光点点。
他注视她了良久,最终还是放过了她。
待两人再分开的时候,阮玉仪唇上的口脂又是花了,幸而并未蹭出去太多。她只得取方才那瓷盒,再上一遍。
他则似是恰巧经过此处,要事在身,将她一人扔在此处,先是离开了。
她腿上软得厉害,遂将木香唤了进来,整理衣发,方才走出这小隔间。
她着曳地长裙,自暗处走出,妆花斗篷内衬细密的羽锻,因而保暖却不显厚重,垂至膝处,显得整身衣裳层次分明。
因方才宣娆的扮相便是历史中一名皇后,故她取用的那口脂乃正红之色,点在她灼然若桃花的面皮上,娇艳有余而威仪不足。
宣娆还立在原处。
她上前去,颔首道,“烦扰你们收整了。”
宣娆像是被唤回了心神,怔了下,忙道,“娘娘哪里的话,也是托宫中贵人的福气,我们戏班子才能有今日。”
寒暄几句,阮玉仪便动身往落梅轩走去。
“宣老板,”一役使的小厮过来,“那莺儿更衣时忽然被闯进来,这会儿正气着呢,您要不——”
宣娆遥遥地不知望向何处,所见皆是树木山石,巍峨华宫。他蓦地道,“从前以为宫里的娘娘都该是眼高于顶的,向来不将咱当个人瞧的,你说这位是否委实不像位娘娘了些?”
他似是并未注意小厮在说什么。
那小厮随口应了几句,又复与他说起莺儿的事。
他敛回目光,转向戏台上拆了一半的布景,这才随小厮去了。
却说阮玉仪前脚方回了落梅轩,呷了口暖茶,后脚便有宫人巴巴地送了新锻造的紫铜袖炉来。
那宫人笑着道,“寻常手炉要稍大些,陛下恐小主往来携带不便宜,这才嘱人新做了。小主往里头添些香,还兼香炉之用呢。”
这宫人笑面极好,絮絮叨叨地说着好话讨赏。
她只淡淡地分了那袖炉一眼,赏了东西下去将人打发了。
木香提了那袖炉到她跟前,“小主,这倒是个精巧物件呢。”
炉盖上的纹饰繁丽细致,雕的是喜鹊绕梅之景,炉身的大小也正是她两只手恰好可环过来的,不会大了笨重了去,亦不会小了手没处暖去。
女儿家哪有不欢喜这般精巧之物的,她接过袖炉细细观摩,心中微动。
也仅仅是这一瞬松快了些,旋即又被一股沉重感压了下去,她失了兴致,将那袖炉搁在一边的几案上。
窗外寒风刮进来,木香忙去合严了窗子,却见檐下湿了一小片,想来是又降雨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