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嫡子何辜
刘琦撞进来时,诸葛亮正在阁楼翻看荆州志,里面除了近年来记载之异象,还有各地军事调动。看得久了,眼睛未免有些疲累,他叹了口气,闭眼,用指腹按揉眉心。
忽然,楼下传来异动,乃梯木曳曳生响,似有人踏板而上。诸葛亮微讶,转出书架一看,竟见一峨冠青年现身。此青年见他立刻下拜,神色张皇,语气急切:“卧龙先生救我!”
诸葛亮有些好笑,道:“你是谁?为何识得我?又与我说这般莫名之语。”他无心与青年纠缠,正欲绕过这人走下楼,却望见楼梯已被撤走,当下更是哭笑不得,问:“兄台何意?”
青年连忙起身,拦在诸葛亮面前,急道:“先生且慢!是琦让下人撤梯。可实则无奈之举,今日上不至天,下不至地,诚望先生赐教,救我脱困!”二话不说,青年又重低头礼拜。
诸葛亮一听,大致心中有数,可内心仍有犹豫,迟疑问:“汝是大公子?”
青年一听,顿时困窘,忙道:“是我失礼,未先表明身份,冲撞了先生,实在抱歉。”他匆匆从袖中掏出一枚令牌,恭敬地将它奉上,回答道:“我乃刘琦,此物可证明我之身份,先生请观。”
诸葛亮挑眉,取过令牌,见上面刻印一个“琦”字,纹理也与荆州牧的类似。心中明了,下一刻,他唇边含笑,谦恭一拜,温言:“鄙人见过大公子。”
刘琦见诸葛亮终于回应自己,感动得欲哭,他急着上前,道:“我知昨日卧龙先生曾与继母蔡氏有过一谈……”
诸葛亮却抢过话题,朗声道:“大公子府上藏书众多,真乃大开眼界。常言,读史可知古今,但凡有所困惑,皆可以前人为鉴。”他微微笑,高深莫测地瞥了刘琦一眼,似无意般问起:“敢问大公子,府上史书置于哪一格?亮或可与公子探讨一番书中奇妙。”他的说话声清越明朗,即便与楼下隔了一层木板,也极具穿透力。
刘琦错愕,但依然老实回答了:“在阁楼深处。”
诸葛亮微笑回了一句:“多谢。”然后,转身向深处快步走去。
刘琦见了,当即瞪大眼睛,踉踉跄跄地跟上,嘴上仍急切唤道:“先生!先生,请留步!卧龙先生!”
诸葛亮读书速度很快,经过昨日与今日的览读,基本掌握了他认为有用的书册内容,也大致了解荆州府书库各类藏书的位置。故,他只想诱刘琦走到阁楼深处细谈,并非真正要看他家的史书。
然而,这刘琦,生性仁谦慈孝,却颇为木讷无谋,虽想出了上屋抽梯之策,却不防着楼下抽梯的下人有无偷听,竟然还如此高声说话。无法,他只得朗声胡诌,让下人以为他与刘琦只是单纯探讨书籍。
思至此,诸葛亮不禁长叹,想:自古谋划策略,不畏强猛如虎之敌,唯畏蠢钝如猪之友。刘景升之子,一个愚讷,一个骄纵,他虽深表同情,但丝毫不愿卷入刘家之内斗,还望这刘大公子多长心思,莫要将他牵连其中才好啊……
诸葛亮眉心紧皱,内心烦躁,走路如穿风。他经过某处,忽将其中一册书抽出半边,然后毫不停留地继续往前迈步。后面的刘琦穷追不舍,他追得急切,自然碰掉了那册被抽出的书,只是他现在只想和诸葛亮说话,也没心思将其捡起。
没过几步,前方的白衣文士已走到墙壁处,终于停了下来。刘琦顿时松了一口气,笑道:“先生已到末路处了,可听琦说话了吧。”
诸葛亮缓缓转过身,轻笑一声,戏谑道:“大公子……岂不也是走到末路了。”
刘琦一听,顿时冷汗直流。他心想,也许诸葛亮只是说他们都走到了阁楼尽头的意思,但……为什么,刘琦颤抖地想,为什么他感觉诸葛亮是另有所指,指的正是他被蔡家排挤的困境。
诸葛亮瞥见刘琦脸色煞白,便幽幽地道:“素闻大公子仁慈,又治学上进。然则,今日一见,可真叫鄙人失望耶。”诸葛亮指了指地上被刘琦撞掉的那卷书,此刻正在地上凌乱地摊开。
诸葛亮失望地摇头,相问:“何以如此糟蹋书卷?”没错,他真的对刘琦失望了,失望之至,不是对刘琦不爱书籍,而是为他做事不够沉稳。荆州的继承人竟是这般模样,日后的荆州如何能避祸呢?
刘琦被诸葛亮指责得脸色一赧,当即折返将书捡起,看了一眼书上写的是太史公书中晋文公的故事,他没多放在心上,便将其放归书架。然后,他诚恳地向诸葛亮道歉:“琦方才过于心急,竟一时做错,谢先生指责。”然,下一刻,刘琦欲哭,恳切请教道:“先生,真要救我。”然后,他便将蔡夫人如何打压排挤他,蔡瑁如何欲要陷害他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诸葛亮。
诸葛亮听后,语重心长地道:“大公子之处境,亮亦深表同情。方才,亮左顾言其他,只为走到阁楼深处,才敢与公子深谈。”说罢,指了指地面,意思是楼下可能有蔡夫人之耳目。
刘琦惊得额头冒汗,脱口而出:“不可能……”楼下为他做事的下人皆是他认为之心腹,若他们都为蔡夫人之耳目,那他刘琦的一举一动不都尽在蔡氏的监控之中?如此思来,岂不可怖?
他怕得说话也不顺,压抑得欲哭,绝望摇头,愤懑道:“我自问对蔡氏敬如亲母,可……嫡子何辜!竟要遭受继母如此迫害耶?”
诸葛亮叹气,轻拍他的肩膀宽慰,问道:“方才,大公子拾到何书?书上有何记载?”
刘琦不知他何意,仍沉浸在悲伤情绪之中,消沉地道:“记着晋文公重耳流亡之事……”
诸葛亮微笑,将用意娓娓道来:“昔者,晋献公之宠妃骊姬欲谋害申生、重耳两位公子。重耳闻骊姬狠辣,逃亡国外得以保命;而申生不愿逃亡,对继母尽孝,反遭骊姬迫害至死。如此说来……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想来其中必有大学问。”
刘琦惊而抬头,撞进诸葛亮深不见底的沉稳双眸,一时怔然,问:“先生之意,是?”
诸葛亮倏然收回了拍肩的手,沉静看他,回道:“大公子乃聪慧之人,应解鄙人之意。”
刘琦望着诸葛亮的双眸,额头突突地跳,那人仿佛在跟他说:居内则死,逃外偷生,是死是生,全凭君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