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赏那人哈哈一笑,摸了摸肚腩:“哎,这点小钱不足为道,大爷我不差钱。”
我白目,几把碎银子也能称得上“千金”?这些土包子,可真没见识。
想当时,人家孟节在醉生殿为了听笙姑娘一掷千金,眼都不带眨的,那叫一个大方,那叫一个阔绰。人家拿出来炫耀了吗?没有,人家有夸海口吗?也没有。啧啧,人啊,得学会谦虚,还得学会什么叫脸皮。打肿脸,充胖子又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虽说这人无须打肿已然是个胖子,可作为一个心怀苍生大爱无疆的人来说,我是看不得别人装样的。所以,我在心里默默鄙视他,嘲笑他,奚落他!
倏而一道男声响起:“几把碎银子就成了千金,居然还有人奉承,果真是都是些囊中羞涩的穷鬼。”
什么人居然把我心里话给说出来。
众人闻言,都偏头去看这位拆台的家伙。我心生好奇,也侧头去看。只见那人疏眉朗目,唇红齿白的,不是孟节又是谁!我目不转睛,惊诧的瞧着他。他似乎也察觉到我在看他,顺势看向我。四目相对之间,还对我眨了眨眼。我微躬的后背突然伸直,咽了咽口水,急忙回头,囫囵喝了口茶压压惊。
怎么在哪里都能看到孟节,真是奇了怪了。
长极见我表情异常,遂也抬头望去,明显一怔。
那个被拆了台的客人,怒拍桌子站起身来,吹着胡子瞪着眼,可能想要跟孟节杠上一杠。谁知孟节只是阖上扇子,朝他轻蔑一笑,他便偃旗息鼓的坐了回去。大约是瞧见孟节这厮锦罗玉衣,贵气逼人的派头,生怕自己惹了城中权贵,吃罪不起,这才忍着没有发作。
不过这人也很讲究,虽说能力有限,可气势不能小,眼见惹不起孟节,便咬牙切齿大声吼道:“小二怎么还不上菜!想要饿死大爷啊。”
我颇为嫌弃地摇了摇头。
啧啧,真怂。
一柄扇子敲在桌面上,孟节的笑声近在咫尺。
“好巧,居然能在这里遇见两位,不妨就一起用膳如何。”
说着便一屁股落座,也不管我们同不同意,接不接受。
孟节这脸皮,越发厚实了。
长极似不在意,轻抿一口凉茶,含笑道:“不巧。”
茶杯放下缓缓道来:“设计来的巧遇,怎么会巧呢。”
四周声音渐渐静下来,长极声音不大我也能听得真切的,孟节讪讪一笑。
我暗暗拍了拍手,长极这人,还真是不留情面的揭穿啊。
孟节挨着我落座,靠得极近。他以手支颐杵在桌上,也不点菜叫茶,通过余光,我发现他一直瞪着俩眼睛看着我,呼出的热气喷洒在我耳边,我很不自在地挪了挪位置去挨近长极,他又得寸进尺的挪了过来。就这样,我们三个人便挨坐在一起了,连体婴儿一般,看着都奇怪。
这气氛莫名怪异。孟节突然直起头来,含笑道:“不知是否能请我喝杯清茶,刚才喝彩叫好伤了嗓子,此时口渴得紧。”
我对他翻了个白眼,你刚才是拆台还是喝彩,你心里没数吗。
见我不搭理他,他竟蹬鼻子上脸,学着秦落雪那个糯米团子撒起娇来,扯起我的衣袖哼哼唧唧:“小缺缺,我口渴。”
眼含涟涟水光,薄唇轻抿,宛若思春小野猫。
话说,你这一脸娇羞模样做给谁看。
我真是,我真是……我真是嫌弃死了!
我冷冷道:“你口渴,与我何干。”
“你可以给我倒杯水啊,要是不嫌麻烦,你还可以喂我。”
我一把扯回我的袖子,怒道:“要么闭嘴,要么就滚到一边,自己找位置坐去。”
孟节识趣闭嘴,自己倒了杯茶,悠哉悠哉的听起了曲儿。
长极忽而问道:“我还不知这乌硕川中有什么名贵的药材,值得世子奔波至此。”
孟节微愕,并不答话。只随口对在打算盘的掌柜道:“再来一壶清雪红梅,记在这位公子头上。”
掌柜忙不迭地点头,对等在一旁听候差遣的伙计道:“上好的清雪红梅,沏一壶给那桌客人送去,麻溜的。”
小二手脚利索,很快将茶送上来,孟节等伙计走后,才回复长极道:“这腿长在我身上,自然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难道小王爷觉得有什么不妥?我前几日便来了这乌硕川,这不,听闻这家茶楼的茶不错,特来尝尝。在此遇见本来也是凑巧,小王爷,大可不必多意。”
“既如此,还真是挺巧的。”孟节痞笑道:“不知小王爷又是为何事而来?”
长极语气淡然:“自然,为该来之事而来。”
孟节再不说话,一口气喝光了桌上所有凉茶,应是心火旺盛。
我则在一旁埋头苦吃,将桌上的点心一扫而光。无意抬头,孟节居然还在看我,我不知如何回应,只得尽量不抬头。
喉咙突然卡住——
“水……”
我方才吃得太急,这点心太干,我一口刚咽下另一口又塞了进来,干干的面点就这样卡在我喉咙,眼泪都噎出来了。
孟节这个烦人精,真是遇见他就没好事。
我手忙脚乱的去倒水,早先那壶茶早被孟节喝得干净,新茶还没上,壶里根本没水,我更加急了,捏住脖子痛苦不堪。
孟节见状,二话不说起身拿了邻座的茶倒了一杯,长极也从另一桌端来一杯茶水,两人手里都端着一杯清茶,我就近接过长极手里的茶水,猛地啜了一大口这才渡下喉咙里的点心。
我长叹了口气:“噎死我了。”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有急有缓。孟节抬眼望去,定定看着离前额只有三尺距离的楼梯,这一看,目光便胶着在最后那人身上。我见他面色有异,也转头向上看去。
今天什么日子,总是遇到熟人啊!
百里颛正悠悠然地从上面走下来,端得一副清高模样。一袭雪白衣裳,浓发如墨,即使着寻常布衣,也挡不住那一身的华贵之气。他目光淡淡扫来,如寒星疏懒。慢慢向着我们这桌走来。
“都在啊,很巧。”
因着百里颛微服出巡,我们也不好太讲究,只坐在席位上点头示意,百里颛颔首落座。
孟节对此很是赞同道:“是啊,今日真是太巧了。”
长极语气不冷不热道:“果然是巧。”
百里颛笑道:“既然遇见,一起喝杯茶也无不可。”眼睛一转,又看向我:“长极倒是有心,走到哪儿也不忘了将你带上。只是一路奔波劳累,为何不好生在家待着。”
我撇嘴不搭理,这话说的,好像我就不能来似的。还不等我反驳一句,长极抢先道:“这本非我意,我也不愿带她来。”长极这话也不假,确实是我硬要跟着他来的。可听他这样驳回百里颛的话,还是觉得有些失落。
百里颛笑了笑:“想来也是这样。”
我气急,一把抓起三块糕点往嘴里送,打算用狂吃消气。
可怜无助但能吃,说的就是我。
孟节用扇子敲了敲我的头,冷冷哼道:“还吃,你就不怕被噎死?”
又一块糕点入口,我不怕!
长极伸手夺过我手里咬剩下的半块点心,威胁道:“再吃一块,就由你来付钱。”
我果然听话,吃东西的动作放慢,最后索性不吃了,只默默拿着一块桂花糕看得出神。倒不是怕他让我掏腰包结账,主要是我心里闷得慌。
我是个极会演戏的人,或者说我很擅长伪装自己,每天都在笑。于归常说,从未见我难过,除去每天脸上带着几许没有睡够的慵懒外,每时每刻我都是精神饱满的。她们都觉得我无忧无虑,自在洒脱。可我若不说,谁会在意我在生气或者有心事。
长极没有察觉到我的失落,百里颛更没有兴趣去管我的情绪,孟节呢,只会以打击我为乐趣。他们端坐着讨论他们的事,别人插不进话,也融入不了。我不是没受过长极漠视,只是早已习惯,但每次这样,我再厚的脸皮也会薄下去。
我低头不语,眼里一闪而过的失落被孟节所捕捉。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一转身,正对上他龇牙咧嘴扯出来没心没肺的笑脸,耍宝似的凑到我面前。
“我是不是很英俊?”
我道:“丑死了!”
嘴上说着嫌弃,还是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长极轻轻抿了口茶,好似周围发生的点点滴滴都与他无关。
吃饭时,几人都格外安静,没有客气也无须客气,自顾自进食。我一改往日话多的习惯,不发一言只拿着筷子在碗里一挑一挑的,半天没吃一口。未几,一块鱼刺被干干净净的拔去,只剩下肥美的鱼肉放进我的碗里。
心头一暖,以为是长极,惊喜出声道:“谢谢长极。”
长极夹菜的手一顿,脸色微变,疑惑地看着我这羞涩之态,随即恍然,眼中嘲弄一闪而逝,嘴角慢慢凝起笑意:“你感谢错人了。我可没耐心给你挑鱼刺。”他睨了一眼孟节,继续吃饭。
“孟节?”
我抬头看着孟节,他依旧在笑,眼睛亮亮的,映得整张脸都生动起来。
我什么都没说,只看着碗里的鱼。
孟节小声道:“你尝尝看,你不是最爱吃鱼吗。听说这家店的鱼做得好,特别是这道清蒸鲈鱼,更是不错,难得一见的美味。”
我嗯了一声,却再无食欲。
正巧此时,送菜上来的店小二听得一耳朵,只当我是孟节的小情人,讨彩似的冒出一句:“小郎君可真会疼人,小娘子恁地有福气。”
我大叫:“不是!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