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团毫无兴趣地下了楼。
暮色渐渐笼罩了整片天空,火红色的晚霞正在慢慢地褪色暗淡。各处的灯笼皆已点亮,一盏盏亮着莹光,昭示着书院夜生活的开始。
走完九曲回廊,绕过书苑,左后方就是他们的目的地——画苑了。
但当仨人沿着书苑西侧的外墙向后走时,便已经能借着前方通明的灯火看到那里似是有大片水面在粼粼反射着波光。待走到墙的尽头,脚步一拐,一大方池塘便显现在他们的眼前,阻住了去路。
这一方池塘目测约有十丈来长,四五丈宽。于内池而言,也算是比较大的了。
眼下天色虽晚,但灯火明亮,可以看到前方的大池塘中已有不少莲叶在水上舒展身躯,下面嫩绿的叶茎亭亭直立,朝气蓬勃。
三人团向右边远远望去,在池塘的中央,还有一条直廊,自书苑向着前方的画苑越水铺设,如今灯笼高挂,人来人往,也正是热闹时候。
三人一时在墙边驻足,郭攸伸手朝池塘西边一指,道:“这池塘引了活水,我听到那边有水流的声音。”
这会儿书院内到处都是喧嚣声,三人停在这里,身前还不时有人经过,谭净好只能听到周围纷乱的脚步声与谈笑絮语声,压根儿无法在其中分辨出什么细微的水流声。
但郭攸听得见。
距书苑后墙两丈来宽处,是与后墙平行的一道三四尺高的横木护栏,应当是为了防止学子们行走时意外落水。三人团沿着护栏西行了半盏茶的功夫,便离前方一处院落愈来愈近,借着前面院落的灯光,果见一条细细的沟渠自南边蜿蜒向北而来,伴着流水划过泥土岩石时轻轻的窸窣声响,没入了北面的大池塘中。
这里近处的活水应该便是诗苑前流淌的有情河了。
护栏在此处随着池塘的拐角而转了弯,三人在这里转弯向北也能绕着池塘到达前面的书苑,但东边塘上的直廊三人还未曾走过,遂又原路返回至书苑后墙,再向东行至直廊前,护栏在这里与直廊两侧的栏杆连为一体,廊顶的黑漆匾上写着“听雨廊”三个金隶。
直廊有两丈多宽,行走其中,竖跨池塘,便能时而看到有青翠的莲叶在廊外不远处静静地举着,还有些正卷成个长扁豆形、扇形、半圆形,都还未张开。
三人顺着人流缓缓行进,当中也有许多反向向南的学生们,是从画苑那边回来的,有些正在或眉飞色舞或愁眉苦脸地讨论中——
“你抽到了什么?”
“我运气好,抽到了踏歌桥。我今儿下晌第一堂是诗课,就从那过,方才也是从前面过来的,还好,小桥流水细柳,不算太难。”
“那你的要求是什么?”
“要求?要求就是画桥啊,还有什么要求?”
“……你不知道每张青笺背后都写着一个特殊要求吗?”
“……后面还有字吗?”
“…………对啊。”
“……抽到这个题目之时……我只顾着高兴了……没注意。”
旁边一人急了,插言道:“那你还不赶快拿出来看看?”
“哦哦。”那男同学从怀里取出一张巴掌大的青色硬纸。三人团悄悄靠近了点看过去,的确是青笺。
上面正写着:踏歌桥。
便是男同学所说抽到的画社题目。
郭攸眼尖,还看到青笺右下角写着几个小字,且字上还盖着红章。但两者重叠,字小,仨人又还是与他们有一点距离,还是晚上,男同学又很快将青笺翻了过来,要看清就无能为力了。
翻过来之后,果然有字。只有两个大字,围着他的几位同学盯着那字异口同声地念道:
“招——新——”
男同学傻了。
“这、这‘招新’的意思……不会是让我画诗社招新的场景……吧?”
催他拿出青笺的男同学异常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三人团之前就从那边过来的——
桥上,十几张书案放着笔墨纸砚,十几位招新的学长学姐们各有风采,大几十参与选拔的学子们动作百出,无数翻飞的丝带连着花笺,纸笺之上还写着字……就是诗社招新场景。
男同学那边一时静了下来,身旁同学简直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好,半晌都没人开口。
最终还是男同学甲自个儿强打精神打破了沉默。他问方才催他的男同学乙:“你抽到了什么题?”
问到这个话题,男同学乙也不太高兴:“我抽到了千柏林。”
旁边的男同学丙还不知道:“千柏林是什么?”
男同学乙怏怏地答他:“是在礼苑后面、数苑前面的一大片柏树林。”
听到男同学乙这个消息,男同学甲高兴了点儿,又问乙:“那你的要求是什么?”
但没成想听到这个问题,男同学乙也高兴了点儿,语气轻松了点儿:“无。”
“什么?!”男同学甲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
男同学乙甚至露出了浅浅的笑容:“千柏林那么大已经很难画,故而后面的要求是‘无’。”
“……”男同学甲瞬间不高兴了。
男同学乙这时候却打起了精神,问丙:“你抽到了什么题?”
男同学丙大大咧咧地答:“生花小径。”
礼苑前,迎春、梨花、蔷薇、海棠、秋菊、山茶、腊梅,隔出了六条通幽小径。
非常难。
男同学乙又高兴了点儿:“那你的要求呢?”
“一条。”男同学丙并没注意到,口气仍然十分随意。
六条生花小径,选一条。
“……”男同学乙的脸瞬间黑了。
比较得来的欢喜,很容易又会在比较中失去。
三人团看完了热闹,便又继续往北走。
画社的选拔方式如今已从方才三位男同学那里了解了一些。
欲进画社者,需抽取一枚青笺,笺上一面写着书院各处风景的名字,便是作画的主题,另一面写着对这一主题的特殊要求,如方才三人团听到的“招新”,“一条”,甚至是“无”。而这一要求,在目前看来,会使得主题易者加深难度,主题难者降低难度,总之,是使得这一场选拔的难度尽量平衡,而使招新尽量公平。
而从方才三位男同学的谈话中可知,他们只是抽了题目,还没作画呢。
圆扉里的公告墙上贴的公告说了,今年各社团的招新将持续十日。
穿过直廊,画苑的月洞门终于近在眼前了。
喧嚣声已经从通明的画苑中传了出来。仨人迈步进去,画苑里正有大批学生一边热烈讨论着,一边排着队。但课室与茶舍前的空地如今却只摆了两张并排的翘头案,案后立着两位学姐,双手压着放在案上的两个高高的巨无霸木箱,木箱旁放着笔墨,学生们便是在排队伸手进入木箱抽取青笺。
三人团看到,学生们抽了青笺后,便会拿起案上的笔在青笺上写下什么,而后许多学生便直接反身向外出了画苑。仨人靠近过去,就听到案后学姐说:“请将自己的名字写在青笺右下角的画社红章内。”
原来那听雨廊里的男同学手中青笺的右下角,郭攸没看清的小字是那同学的名字。写在画社红章里,那一张青笺便独一无二,不能仿制样式改题,不能与他人交换,如此便能防止学生们私下作弊。
然后仨人才看见书案中的两个大木箱间还竖着一个木牌,上面写着:按笺上题目作画。若要作画,在招新这十日内的社团活动时间,到后面“天一”、“天二”级的四个课室去当场作画,画完当场上交。最终入选同学会于招新结束后公布。
也即是说,须得先去抽到题目的地方看过风景,记在脑中,再在这几日的晚上五点半到七点半这一个时辰内,到画苑后面的课室里将其画下,才算完成选拔考核。
谭净好不由自主地再次和郭攸交换了一个学渣的眼神。
怪道在抽题目的书案前排了长队的学生中,有许多一看就不是新生呢。
想进很难啊。
许多曾经的新生都成了老生,还在为进画社而努力。
谭净好正在心中感叹,便忽觉自个儿的手被握了住。她笑起来,转眼去瞧谭七小少爷。
虽说谭七小少爷脸上仍是波澜不惊,啥也看不出来,但她知道,他的心中却并不是十分平静的……他紧张了。
画社选拔的难度,令他不确定以自个儿的画技是否能进入这个社团,即使他还未考虑好是否要参与这场选拔。
但显然,这一选拔已经挑起了他的兴趣。
他摇了摇谭净好的手:“阿姐,我们先去后面逛一圈吧。”
想先去看看竞争者的水平。
谭净好自然说好。
三人团便往后面的天极课室去。
而参与这场选拔的学生们明显也对此分外重视,他们绕完了四个课室,里面除了应当是在留守的几位画社的学长学姐,居然没有一个学生如今正在作画!所有书案摆着笔墨纸砚,矮凳上却空空如也!
包括那些非新一届的同学,他们已经早都看过了书院各处的风景,其中应也不乏那些甚至对风景很熟悉的高年级学子,但眼下却仍然没有一人选择即刻作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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