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徐宓睁开眼睛的时候毡包里只剩了她一个人,那爷四个全都在外面打点行程。胡兰查指挥着土济和巴图套牢了牲口们,木楞也被分配了活计把草料和几块干豆饼装到麻布袋子里,再把袋子牢牢的拴在爬犁上。
徐宓在毡包里听见了他们吆喝干活的声音,打心眼里一万个不想起身。初春的寒气还很浓,晨起时使劲呼口哈气立时就能挂成白霜,想想毡包外头那冻死人的劲头,徐宓就吓得缩了缩脖子。她最怕挨冻受饿,奈何这两件事却偏偏是她最常遭遇的了。
她把头埋进身下的羊皮袄子里,努力的把自己团成一个肉包子,掩耳盗铃的不想去理睬外边的一切。
羊皮袄子上的味道冲进了徐宓的肺腔里,那是一股很特别的味道,草原上的牛羊膻气味混合着年青汉子的汗水味道。说实话那种味道并不好闻甚至还有些刺鼻,远远比不得徐宓曾经最爱的伽南沉。
但是,这味道里有着浓浓的人味儿,是鲜嫩的人肉的味道,这个味道让徐宓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活着的滋味。瞬间,她的脑子也跟着清醒了起来。
她不记得自己已经活了多少个一百年了,也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打哪来的,但是她喜欢当人的感觉,喜欢充满烟火气的现世人间。
这么琢磨着,徐宓又重新提起了精神头,搓了搓双手捂了会脸蛋,又整理了一下头发衣裳,扬起一个温婉无害的笑容撩开了毡包厚重的羊皮帘子。
徐宓冲着胡兰查甜甜的叫了声大叔,又伸手去帮着木楞去绑爬犁上的麻袋,殷勤勤快的像只不停歇的百灵鸟。
本来,胡兰查一家人一日只食两餐,这样既省时又省粮食,四个爷们全都皮糙肉厚,谁也不会挑剔日子过得精不精细。但是如今家里来了娇客了,胡兰查虽然对这位陌生又美艳的姑娘吃不准来路,但是蒙古人都是直心眼,徐宓表现得对他们一家人毫无芥蒂之心,他也不好意思再往坏处琢磨人家。
于是在所有行李都整理好以后,胡兰查大方的从贴身的羊皮袋子里拽出两根马肉干给徐宓打打牙祭。一旁的木楞看着马肉干,嘴里的唾液直倒流,一个劲的咽口水。徐宓也跟着咽口水,她倒不是因为嘴馋这两根黑乎乎硬邦邦的马肉干,而是看见胡兰查用刚刚抓过马鬃毛的手去拿马肉干,她恶心的想吐,但又只能努力的咽下口口水来压住胃里翻涌的感觉。
“木楞,姐姐还不饿,你先吃,多吃饭才能长成高个子。”徐宓把胡兰查塞给她的马肉干全都给了木楞。
胡兰查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心里对徐宓越发的满意和亲和,摆摆手说:“草原上的男娃就是喝风吃雨也能长成参天大树,你不用管他的,倒是你才刚醒没多久,需要多吃东西的。”
木楞攥着手里的两根马肉干,咽下嗓子眼里的口水,把它重新塞回徐宓的手里:“姐姐你吃,我是男子汉我不吃。”
徐宓看着手里黑乎乎被胡兰查和木楞脏兮兮的手来回攥过的马肉干,心里开始打起鼓来,难道跟着这家人以后都要过这种日子嘛,这可不行呀,还是得为自己早谋出路,哎。
徐宓把马肉干藏在了衣服里,她是决计不肯咽下这玩应的。
当初徐宓被土济捞上来的时候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了,而且那料子看着华丽顺溜,但是不适合草原上的劲风利草。胡兰查把柯柯木以前的衣服拿出来给了徐宓,虽然衣服破旧了些,腰身宽大了些,但是好歹能遮风蔽体。这种时候保命当然重要过爱美了,徐宓倒是没有矫情,老老实实的穿着柯柯木的旧衣服努力的把自己裹成一个棉球。
路上徐宓和木楞走在一块,木楞对徐宓很是亲近,他年幼丧母,父亲和两个哥哥都是糙汉子。木楞头一回和香喷喷软绵绵的女性年长者凑在一堆,这对他来说简直就像是吃惯了野树根的山猪乍尝到米糠的味道,怎么都不愿意再和两个臭烘烘的哥哥凑在一起了。
徐宓也乐意木楞跟在自己身后当跟屁虫,一个六岁的小男孩正是无知无畏天真烂漫的时候,徐宓随便起个由头木楞就能把自己家的事情全都一股脑的倒给徐宓听。
原来今年草原上的草长得不好,又逢着噶尔丹起了战事,草原上牧民的日子更是艰难。胡兰查一家子所在的额尔古纳左旗是归属黑龙江将军的辖区,本来今年十七岁的土济要被征兵到前线跟着黑龙江将军去打噶尔丹。
但是古来征战几人回,胡兰查舍不得儿子用脑袋去奔前程,所以拼了家里最后的积蓄走了巴林郡王府里二管事的门路,让土济进王府里当个侍卫,虽说以后也可能随着王爷一起上战场。但是当兵的也要分三六九等呢,战鼓一响,充当炮灰的大头兵基本上都是没甚背景的苦出身,王爷和王爷带的近卫左右全有护卫守着,他们和敌人拼命的时候旁边自有大头兵替他们挡刀清障。
胡兰查虽然是个牧民但是早年间也跟着汉人做过几次倒买倒卖的伙计,那时候便学会了一句话叫:良辰择木而栖。
巴林郡王府是漠南蒙古了不得的一股势力,现在的巴林郡王鄂齐尔是固伦淑慧长公主的儿子,这位公主出生高贵,她的亲额娘是皇太极的孝庄文皇后博尔济吉特氏布木布泰。是故巴林右旗一直都是大清在漠南的左膀右臂,肱骨心腹。胡兰查为土济投了门好主子,可谓是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