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的颜容是一个家境普通、长相普通,只有学习能勉强过关的平凡女生。
孤立无援的腼腆初二小女孩本来就敏感又胆怯,就算被欺负了,只要没触碰到自尊的底线基本上都会作罢。
颜容的内心是柔软又脆弱的,从她懂事开始。
当一个人独自走在路上一直都只是壮着胆子目视前方的,或者说是因为太在意别人的关系,颜容走路只允许自己看着前方,当没有人的时候会松一口气。
如果低着头走路不会撞到人,她肯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
这样一个听话又敏感的青春期懵懂少女,想要主动认全班级里的人估计都困难,别说还会注意其他班的男同学了。
只是生活,总会让人意想不到。
颜容第一次见到许玮泽是在初二开学一个月的时候。
许玮泽和颜容并不是一个班,如果不是那次别人无心的“意外”,颜容肯定不会忍不住时不时去偷窥一个跟她格格不入的阳光少年。
放学后,颜容背着书包,与要好的同学道别后走在夕阳洒下的余晖里,影子被拉的老长。
颜容抿着嘴一直往校园外的方向走,颜妈妈要求她必须一放学就立马回家,不允许在外面逗留。
颜容走路的姿态中规中矩,一直目不斜视。
“唉,唉……小心……”
远处传来强烈的呼喊声,许玮泽转身就看到从远处快速飞来的一个固体。
“唉……同……唉”许玮泽抬手刚想叫住只顾着自己走路的颜容,那个从旁边飞来一个庞然大物就已经“嘭……”的一声砸到颜容的头上。
颜容顿时眼冒金星,往旁边退了几步,一阵漆黑的晕头转向后,颜容感觉自己的飘忽不定的身体被谁强有力的手掌扶住了。
她借住外力稳住身体,捂着发疼的太阳穴,不好意思的退到旁边,低着头拘谨的道谢。
看到的是男生白色的短袖和黑色的五分裤,不胖不瘦,体型匀称,比她高很多。
“哦,举手之劳而已。倒是你走路要注意啊,虽然眼睛能让你注视前方,但是耳朵长在脑袋上也要让它发挥作用啊。”一个清晰干净又调侃的声音在颜容的耳旁想起。
男生还轻轻的笑了一声,很是悦耳动听。
颜容的耳朵募的红了。
“喂,你没事吧?”一群肇事者“呼哧呼哧……”的跑到颜容身边把她围住紧张的问。
许玮泽漫不经心的自动退到一旁。
“同学,要不要紧?”
“同学,对不起,我们在打闹……”
四周是各种各样的道歉声,颜容只觉得尴尬和为难。
她把手从凌乱的头发上拿下来,抬起头,看着四周一群紧张的小屁孩子们摇摇头。
她犹豫片刻又捏着手镇定的开口:“虽然没什么事,但是你们打球要小心啊。”
“一定,一定,以后都会小心的……”
“……”
有惊无险后,一群人又嘻嘻哈哈的跑到篮球场那边打篮球。
颜容回头寻找,许玮泽在离她2米处站着。
他一直看向教学楼的位置,并没有再洞察颜容的一举一动。
颜容轻轻的咬牙,站到许玮泽身后,再次小声的道谢,“同学,刚才真的很谢谢你。”
清秀俊朗的少年回头,用探索的眼神打量她一秒看玩笑的说:“真的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的。”
他说话的语气很轻松,不会让人难堪,应该是个很会调节气氛又能掌握分寸的人。
许玮泽说完后又继续直视教学楼,颜容心里异样的温暖,看了他的背影一眼揉揉还是有点疼的额头,迈着脚步逃似的回家了。
她的生活状态也如自己行走时的习惯一样,明明已经努力看着前面的路了,却又不经意的突发始料不及的意外。
但她一直就是就是这样一个心里素质低下女生。
她抵抗不了骨子里的彻彻底底的妥协。
颜容的家在C市里一栋老旧的居民楼里,父母都是厂里的工人,没什么文化,但对颜容的教育抓的很紧。
最确切的形容是那种典型的“自己飞不起来,就在窝里下个蛋,让下一代使劲飞”的父母。
“爸妈没有什么出息,你要争气”,颜容的父母在家里面总是这样教育颜容。
她的父母一直固执的认为颜容是他们的希望,是家庭的希望。
当挣脱命运变成一个家族的宿命,那么接力赛式的拼搏也就不足为奇了。
爷爷完不成的交给爸爸,爸爸完不成的交给儿子,一代代传下来,孩子开始变变成一种关于未来的投资。
孩子就是未来,但这个未来是整个家庭的未来,是父母的未来,却独独不属于孩子自己。
那时传统落后的教育基本上都是这样。
计划生育让颜容的父母只生了颜容这一个孩子。
颜容的父母没有因为颜容是女孩子不能传宗接代而丢弃了她,她心里是感激的。
但日日夜夜的在这种任何情感直白又利益分明的环境里,颜容在性格上多少是自卑的。
颜容并不聪明,每天都要很认真才学习勉强过关。
这时颜妈妈就会坐在沙发上拿着遥控器训斥她,“你看楼下的XXX怎么那么厉害,这次考试又拿第一。”
颜容羞愧的低下头,不敢反驳。
颜妈妈又会说:“你看看楼上的小X哦,性格活泼,招人喜爱,你怎么这么闷?”
颜容搓着脚尖,无声的叹了口气。
电视机里传来某个小朋友表演的节目的响声,颜妈妈看得津津有味,她感叹道:“你看这个孩子年纪小小的,可真厉害,你怎么就不行?”
颜容抿着唇想回颜妈妈一句,您舍得花钱送我去学,我也可以这样上台表演。
但她看到颜妈妈脸上像沟壑一样的皱纹,深深的把这句话咽了下去,改口说:“妈,我去看书了。”
颜妈妈头也不抬的看着电视点头,“哦,哦,你去吧,等你爸爸回来就吃饭。”
“哎呀……跳的可真好。”
明明就是“求而不得,故得者皆俗”的心理在作祟,自己极其懒惰、不愿意花时间和精力学习育儿理念、教育孩子,而又嫉妒那些“别人家的孩子”。
但颜容也实在找不出能够说服父母的理由,她长久以来的沉默,变成了父母随意发泄、批评的树洞。
这就是她的人生,没有绝对的绝望,也没有一丁点的希望。
颜容大步离开,回到房间把卧室门关上,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一排排错综交叉的黑色电线发呆。
像她这种逆来顺受的性格,也拨弄不出什么大水花来。
此刻的天空柔软透亮,但落到颜容的窗户上空就变成灰蒙蒙一片。这边光线不好,外面灰尘又多,这边是胡同区,外面的风吹不进来,这些空气悬浮物就一直飘荡在这里。
颜容揉了揉额头,翻开书埋头苦算,写了不到两行,就开始出现各种冥思苦想的动作。
一会蹙眉,一会咬笔杆……实在想不出来,便翻开答案,一个步骤一个步骤的看,看完再一步一步写到纸上加深印象。
自己能独立的算出最终答案时,颜容松了一口气,看着题目,开心的笑着。
这就是她做题时憨傻的样子,脑筋转不过来,只好用最笨的方法学习。
有时精疲力尽一晚上,只懂一道题,不过颜容相当满足。
“颜容啊,在学校好好听课,上课一定要专心,听不懂的就举手问老师,懂了的不要骄傲,还要再复习……”
颜容上学会和上班的颜妈妈一起出门,然后在小区门口分开。
每次从漆黑狭小的楼道里往外走时,颜妈妈都会苦口婆心的教育颜容。
“妈,知道了。”
颜容垂眸踢了踢脚下的碎石子,跟着颜妈妈的步伐往前走。
这个小区已经很老旧了,坑坑洼洼的地面上铺了一层黝黑黝黑的灰尘,而且绿化很差,整个小区都看不到几棵树。
小区的墙角外面堆满了木架子、纸箱子一类的废品,蹭得粉化的墙皮脱落成一块块的伤疤。
当然颜妈妈也舍不得丢废品,不过她都攒在家里的阳台上。
从颜容有记忆开始,这个小区的人好像一直都在坚持“一日之际在于晨”的生活习惯。
不管是夏天还是冬天,天才开始蒙蒙亮,小区的各个角落里都会零零散散传来“噼里啪啦”“叮叮当当”的声音。
就好像是不停转动的老旧机器,生锈的铁链相互摩擦着,让人的耳朵着实不舒服。
不过天空到是明亮的厉害,大团的白云在蔚蓝的空间翻动,太阳会调皮的只露出小个小小的头。
小鸟扑棱着翅膀从上面飞过,一刻也不做停留,只留下一阵不可察觉的微风。
“别总是我一说你就知道了,上课一定要认真听,你是我和你爸爸的唯一希望……”
三十几岁的颜妈妈有着四十岁的面容、五十岁的心态和六十岁的唠叨。
她不停的动着嘴唇,把怎样成为“寒门贵子”的途径不断灌输到颜容的脑子里,好让她早日开窍,一鸣惊人。
颜容不比颜妈妈松懈,面对学校里提不起来拉不下去的成绩,她也很苦恼。
她不知道到底是自己开窍晚,还是根本就是笨。
她上课比谁都规范,认真听课,仔细做笔记,不说话,不开小差,可是每次考试她的成绩都不理想。
她拿着分数可怜的试卷一题一题的订正,到下次考试的时候还是没有进步。
就好像她的脑容量只能装那么多。
“妈,老师都说我很认真的。”
听到颜容被学科老师表扬,颜妈妈紧皱的眉头松开,突然抬手理了理颜容的衣服念叨:“颜容啊,听不懂一定要问老师啊,爸妈没学问,只能靠你自己。”
“我知道了,妈,上学要迟到了。”颜容小心的提醒颜妈妈。
“哦,哦,快走,上学可不能迟到。”
颜妈妈紧张的拽着颜容的胳膊往前跑,颜容气喘吁吁的被拖在后面,耳旁是呼啸而过的热风。
“妈,不用这么急?”
“妈,妈……”
颜容往回拽自己的胳膊,颜妈妈才勉强同意停下来,胸口微微起伏。
颜妈妈又对她说大道理,“早点去学校早看点书,以后早上没事跑一跑,能让脑袋清醒。”
颜容抬手把耳朵旁的碎发别到耳后,垂眸点点头,“知道了,妈。”
和颜妈妈分开之后,颜容前往已经站了一大波人的公交站台等车。
唯一一趟直达学校的公交车,挤满了人,幸运的是,颜容上车的地方是底站,她抢到了后面的座位。
“坐好啊,车要开了……”
司机喊完,老旧的公交车“吭哧吭哧”的行驶在马路上。
颜容扶着前面的座椅靠,偏头看窗外外面挺立的高楼大厦。
在新城区和老城区的接口处,马路两旁的树依稀多了起来,再往前面行驶一小截就能看到各种各样色彩斑斓的小花在风中摇曳。
颜容喜欢看这些可爱的小花们,可是她一次也没停下来仔细观察过。
这条她路过几百次、几千次的马路、翻新整顿了无数次的新柏油马路,她每次都是隔着玻璃看几眼又匆匆的跟着车离开。
除了去学校,她找不到经过这条路的理由,更找不到驻足的原因。
爸妈不喜欢她在外面逗留,她便不出去。
长满花朵的路逐渐颜容的视野,颜容用修剪干干净净的指甲无聊的抠着车窗上翘着边的窗花,然后她在细碎的阳光里见到了那个只要一眼她便能认出的少年。
她的心像是被什么击中,猛地跳动了一下。
许玮泽在非机动车道上高亢的蹬着自行车轮子往前跑,玩命似的与有发动机的四个轮子汽车赛跑。
他的每一根黑亮的头发被风吹得像在水里飘动的水草。背上是跟着他身体左右摇摆不定松垮垮的书包,颜容一眼就可以看得出那里面根本没装几本书。
终于超过那辆白色轿车,许玮泽开心的大叫了一声“吆喝……”。
红灯。
机动车停下来,颜容的目光一直贴在许玮泽的身上。
减速的自行车脚踏板上的脚没有停下的意思,一用力,崭新的车轮飞快的滑过马路,消失在车流里。
颜容五指伸展,贴在脏旧的窗户上左右滑动。
这种中二的行为是青少年们发泄过高雄性激素的常有途径,颜容坐在公交上常常能见到。
就是没有哪一个能让颜容觉得这么的干净、爽朗。
绿灯后,公交车缓缓的发动,颜容的眼睛一直盯着窗外,可惜直到学校,她都没再见到许玮泽。
她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呢。
经过学校大门,颜容想。
如果能知道他的名字……
颜容四处张望,希望可以在校园的某个角落发现许玮泽。
或是她平时真的很乖巧,上帝真的为她打开了一扇窗,许玮泽停好自行车后从颜容面前跑过,匆匆的往班级方向走。
颜容突然垂眸蹲下来假装系鞋带,确定许玮泽走远了,她才站起来,看着少年那一抹背影,从心底破土而出了一颗小小的嫩芽。
不用阳光、不用雨露,只要一回想那个少年的面容,就可以慢慢长大,开出一朵能挠心的花。
颜容站起来,混在陆陆续续去教学楼的学生里往前走。
如果她知道他叫什么名字……颜容想,那她就可以在心底最深处用无声的暖意叫他的名字。
可以在书本最后一页写他名字的首字母缩写。
可以在任何节日都寄一张不写话语只写他名字的卡片的卡片给他。
那一定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名字。
到了班级以后,颜容放下书包,与同桌简单的问候以后,拿出书本准备早自习。
走廊上全是来回涌动的人群,颜容撑着下巴看向教室窗外,希望下一个背影就是那个少年。
早自习铃声响起,教室里是此起彼伏的读书声,颜容放弃最后一丝小幻想,加入朗读的行列。
和平常的清晨如出一辙,干燥而漫长的早读结束之后,一拨人嘻嘻笑笑的跑到走廊的尽头去上厕所,一拨人结着长长的队去开水房接水。
初中部规定每个学生每天都必须要在学校喝足4杯白开水。
颜容的同桌张红梅拿着水杯向后滑动板凳笑着的站起来,“颜容,我们也去接水吧,去迟了会没有水的。”
“来了,红梅。”
颜容和张红梅手拉着手,规矩的跟着人群去接开水,不抢也不挤。
“呀,读的嗓子都干啦?”
张红梅娇娇的埋怨一句。
“等会多喝点水。”
“你不渴啊?”
“还好,我没念那么大声。”
“以后我试试你的方法……”
“……”
颜容和张红梅边说边跟着长条队伍往前移动。
教学楼的旁边是一排排葱葱郁郁的芭蕉树,粗壮而笔直的树干如禁卫军人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大如蒲扇的叶子在风中来回煽动,驱赶夏日的烦闷;大串而明亮的黄色种子沉甸甸的挂在躯干上,如一颗颗散发着诱人香气的葡萄。
颜容向楼下瞟了一眼,并没有看到她期待的背影,收回目光,接完开水和张红梅回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