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从楼上下来,陈兴准备要上自己的车时,脚步突然一顿,叫住张万正,道,“万正同志,我坐你的车过去。”
张万正疑惑的看了陈兴一眼,此时的他也没心思多想,点了点头,同陈兴一起上车,吩咐着司机前往郊区的泉兴宾馆,张万正始终紧绷着一张脸。
“关押秦鹏的地方,没有做好防护措施吗?”车上,陈兴问了一句。
“那是郊区的一家宾馆,我去过一次,哎,当时来去匆匆,我也有疏忽。”张万正叹了口气,他并不是一个凡事都将责任往下面人身上推的人。
“在郊区的宾馆吗?”陈兴呢喃了一句,纪委的办案特点,他多少了解一些,这会也并不是很惊讶,只是突发的秦鹏这件事确实让人措手不及。
车子在市区马路上疾驰着,临近下班时间,路上的车稍微多了点,但道路依然宽敞,司机将车子开得很快,十多分钟的时间,就到了张万正所说的泉兴宾馆,宾馆外已经挤了不少人,正围观在事发现场旁指指点点着,警察也已经过来,张万正急着下车,推开车门就往下走,见陈兴没下来,张万正奇怪的回头往里看了一眼,“陈书记,您?”
“你下去就行,我在车里看看。”陈兴摆了摆手。
张万正闻言,想及陈兴坐他的车而不坐其自己的车,张万正很快明白了过来,陈兴跟他一块出现在这里,传出去的话更容易让人联想,特别是秦鹏和梁婧这个案子又极为敏感,陈兴适当的掩人耳目也没有坏处。
微点了下头,张万正没再说什么,快步往里走去,救护车还没过来,秦鹏正躺在血泊中,在场的人没人懂得急救,再加上秦鹏是从楼上跳下来,谁都不敢乱碰,一旁早就赶来的派出所民警拉起了警戒线,弄清楚是纪委的案子后,只暂时在一旁维持秩序。
朱伟看到张万正到了,赶紧迎了上来,看了张万正一眼,神色羞愧,“书记,我们……”朱伟没说完便自责的低下头,秦鹏跳楼,他们拥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而他作为负责人,更是难辞其咎。
“救护车呢,还没到?”张万正皱了下眉头,这种时候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
“还没。”朱伟摇头道。
张万正眯着眼,看着血泊中一动不动的秦鹏,张万正心里也揪了起来,更有种说不出的烦躁,他和陈兴都已经从市委赶到这里来了,市医院的救护车竟然还没到,从市医院到这里的距离并不比从市委过来的距离长。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着,张万正转头往车子的方向看了一眼,陈兴在车里面,他知道陈兴肯定也在静静的注视着眼前的一切,抬头往宾馆楼上注视了一眼,秦鹏之前住的是三楼,张万正此刻只能祈祷着秦鹏跳下来的高度并不高,可以保住一条命。
“救护车怎么还不来,再打电话问问。”张万正不耐烦的催促着,朱伟闻言,拿出手机再次拨打了120。
朱伟电话还在打着,由远而近的救护车声音已经传了过来,打通电话的朱伟将电话挂掉。
医护人员从车上下来,张万正和朱伟等人都让到了一旁,看到那名急救的医生在检查一番后,摇了摇头,张万正一颗心直往下沉。
“医生,怎么样?”一旁的朱伟在看到那名医生站起来后就赶紧上前询问。
“已经死了。”医生摇头道。
“死了?从三楼跳下来的,就没抢救的机会嘛?”急昏了头的朱伟询问了一个白痴问题。
“你从三楼跳下来试试。”那名医生没好气的看了朱伟一眼,最后还是解释了一句,“死者是头部先着地,一下来就没命了。”
朱伟闻言,颓然的站在原地,医生的话算是让他心里的最后一丝希望破灭。
医院的救护车很快又走了,朱伟再次走到张万正身旁,脑袋有些发懵,看到张万正沉着一张脸,朱伟张了张口,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书记,是不是该通知秦鹏家属?”沉默了片刻,朱伟问道。
“通知。”张万正无奈的摇头,“记得跟家属好好解释。”
张万正说着,眉头拧了一下,道,“秦鹏为什么要跳楼?”
“还不知道,刚发生这事,我们都急着下来了。”朱伟再次低头。
张万正看到朱伟的样子,叹了口气,这些个小年轻底子清白,用起来固然是比那些在委里多年的老人放心,但毕竟还是年轻了,关键时刻缺点一下就出来了,遇事不够冷静,做事同样少了一份稳重,凡事有利有弊,张万正知道自己启用这些新人,不可能一点弊端都没有。
“赶紧把事情弄清楚,还有,要吸取教训,那梁婧不准再出任何问题。”张万正沉声道。
“嗯,我们马上查清楚。”朱伟点着头。
张万正说完,迟疑着,想了想还是决定亲自到秦鹏的房间去看看,否则心里始终有点不踏实,往车子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张万正暗道也只能让陈兴多等一会。
车子里,陈兴独自一人坐着,张万正的司机也下车去了,车上只有他一人,救护车来了就走,陈兴从人缝中还能看到秦鹏还躺在地上,结局已经无需多说,秦鹏是失去了最后的抢救机会,死了。
脸色凝重着,陈兴没跟秦鹏打过照面,案子一开始就是纪委在办,一个大活人因为这个案子死了,陈兴心情也轻松不起来。
募的,陈兴的瞳孔陡然放大着,目光几乎是呆滞住,旋即而来的是‘砰’的一声巨响,又一个人从楼上跳下来了,一直在注视着外面的陈兴,清楚的看到了这一幕,亲眼看到一个人从楼上跳下来,陈兴刹那间有些失神,所受到的冲击可想而知,最主要的是,他依稀能辨认清楚那跳楼的是什么人,尽管对方跳下来只是一瞬间的事。
陈兴再也坐不住,噌的一下就从车上下来,快步从还未散去的人群挤了进去,一名警察看到陈兴直接就要往警戒线里冲,伸手就要拦住陈兴,立刻就被另一人拉住,“没认出来吗,那是市委书记,你丫的也敢拦。”
现场嘈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从楼上跳下来的人身上,围观的人更有人惊呼,‘又有一个跳下来了’,有人好奇的议论着怎么回事,有人已经呆愣在了原地。
朱伟傻傻的站着,从上往下有一股凉意从头直冲脚底,脑袋一片空白,刚刚张万正还在说梁婧不能再出问题,这一转眼,梁婧就从楼上跳了下来。
“快,赶紧再叫救护车回来。”张万正呆愣了一下后,大声喊道。
朱伟拿着手机打着电话,手都已经有点哆嗦,接连的状况彻底让他懵了。
陈兴眼睛睁得老大,走到梁婧跳下来的地方,看着梁婧手脚仍一抽一抽的在轻微的动着,陈兴急切的蹲了下来,“梁主任,梁主任。”陈兴叫唤着梁婧的名字,不敢碰对方,眼睛死死的盯着梁婧,陈兴分明看到梁婧在听到他的声音后,眼皮子动了一下,轻轻眨了一下,最终却是没有睁开。
“快,叫救护车了没有。”陈兴抬起头,盯着走过来的张万正。
“叫了。”张万正点了点头,看着地上的梁婧,张万正着急的同时,一张脸同样阴沉可怕,没有比此刻更糟糕的情况。
听到张万正的话,陈兴再次低下头看着梁婧,时间仿佛突然间变得漫长,看到梁婧轻微抽动着的手脚慢慢的归于平静,那跳动的眼皮也逐渐没了动静时,陈兴一颗心直往下沉,心里已经有不好的预感。
“救护车怎么还没过来,刚刚不是才走吗。”陈兴急躁的说了一句,在他看来,救护车返回来应该也就是片刻的事。
“可能快来了。”张万正应了一句,频频往车子过来的方向注视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着,刚才的一幕在此刻重演,紧张的气氛弥漫着,陈兴和张万正等人都希望此刻救护车赶紧过来,但现实偏偏开起了玩笑。
刚刚才走的救护车不知道在磨蹭什么,再次过来时已经是十分钟后的事情,好在梁婧还有气,那医生一看,赶紧让护士抬上了救护车,赶回医院。
“朱伟,派个人一块去医院。”张万正果断对朱伟吩咐着。
救护车已经远去,围观的人渐渐散开,陈兴站在原地沉思着,一脸凝重,目光不经意间从一旁秦鹏的尸体上扫过,陈兴心里愈发觉得压抑。
“跳楼的原因查清楚了吗?”陈兴突然问了一句。
“还没有。”张万正摇了摇头。
陈兴沉默着,突然发生的事,没查清楚什么原因前,他不好做评论,只是连续两人跳楼,陈兴对纪委办案人员的防护措施已经不知道说啥,这会说什么责骂的话毫无意义。
“陈书记,我先上楼去看看,您要不回车里先等着?”张万正看了陈兴一眼。
“算了,我跟你上去看看。”陈兴说道,已经从车上下来,也就无所谓会被人注意到。
两人一起上楼,梁婧和秦鹏所住的房间都是三楼,但并不是紧挨着,中间隔了一个房间,是纪委办案人员住的房间,而两人所住的也都是双人间,每一间都有两名纪委的人看着,梁婧那间,是两名女性办案人员。
宾馆房间的窗户并没有做专门的防护,窗户可以全部打开,外面也没有加一层铁栏,随意往窗口一爬就能跳下去。
“你们是怎么看人的,一个大活人爬上窗户要往下跳,你们就没看到吗。”张万正站在窗户前查看了一下后,脸色难看,窗户的高度不低,并不是那种直接站着就能一头栽下去。
办案人员低着头没回答,秦鹏违纪的问题其实并不大,将来真要移送司法机关,判刑顶多也就判个几年,在他们看来,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选择跳楼,好死不如赖活着,傻瓜才会去寻死,但他们显然没有想到秦鹏会做出这种极端选择,在看守的时候同样是有些松懈。
“秦鹏这些天经常站在窗口,说是要透透气,我们也没多想,哪知道今天会突然跳下去,而且今天也没看出他跟平常有什么反常的样子。”一名办案人员沉默了一会后还是解释了一句。
张万正盯着那名办案人员看了一眼,想骂什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办案人员的疏忽是一回事,但他也明白防不胜防的道理,如果秦鹏有心要跳楼,除非将对方一直绑着,否则根本难以防住,这会骂人根本没用。
在房间里停留了一会,张万正和陈兴再次来到梁婧呆的那个房间,两名女办案人员这会也是连看都不敢看张万正的脸色,低着头不吭声。
“秦鹏已经跳下去的时候,你们怎么没在梁婧身上多留个心眼。”张万正站在窗户边上,无奈的叹了口气,对这两名女下属也没责骂。
“当时我们注意力都在楼下,没想到梁婧也会跳下去。”其中一人出声道。
“没想到,又是没想到,纪委的工作容不得半点马虎和疏忽,问题往往就出在一个个‘没想到’上。”张万正恼火道。
“万正同志,现在不是发脾气的时候。”陈兴拍了拍张万正的肩膀,看着这些个年轻的办案人员,一直没说话的他难得出声说了一句。
从楼上下来,上了车,陈兴和张万正两人都坐在车里没说话,刚才在房间里并没看出其他异常状况,对秦鹏和梁婧跳楼的事,两人现在也都理不出头绪,看起来也就是纯粹的跳楼事件。
“陈书记,你说梁婧会不会是看到秦鹏跳楼后才跟着跳下去的?”张万正迟疑了一下,说道。
“如果说梁婧是跟着秦鹏跳下去的,那秦鹏跳楼的理由是什么?”陈兴提出质疑。
“是啊,秦鹏为何要跳楼?他的问题并不大,而且我们是重点调查那段录音的事,录音是他无意中录下,追究起来,罪行也不大,他没理由跳楼。”张万正皱着眉头,如果说梁婧跟秦鹏感情深厚,看到秦鹏跳楼身死后才跟着跳楼,那秦鹏跳楼又是如何解释?
“万正同志,秦鹏和梁婧在这里还有谁知道?”陈兴看了张万正一眼。
“除了我还有直接负责审讯的人,没其他人知道了。”张万正摇摇头,他明白陈兴问这话的意思,又道,“办这个案子,为了防止任何消息走漏,我基本上抽调的都是新人,案子也是由我直接负责,消息走漏的可能性应该是很小。”
“那就让人无法理解了。”陈兴叹了口气,现在秦鹏死了,梁婧也生死未卜,陈兴这会也是一个头两个大,只希望梁婧能够抢救过来。
“这件事,我会好好查一查,看有没有其他原因。”张万正面无表情,旋即又有些无奈,“现在只能希望梁婧能抢救过来了。”
“尽人事听天命。”陈兴苦笑道。
“嗯,现在也只能等医院的消息了。”张万正点了点头,又道,“还说要去省里汇报这个案子,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陈兴闻言,除了沉默,也无话可说。
张万正见陈兴没说话,看了看陈兴,“陈书记,您现在是要回市委还是去哪?我让司机先送你过去。”
“回市委。”陈兴道。
一路无话,陈兴回到市委时,张万正没多做停留,立刻就离开,突然发生的意外情况,张万正知道接下来会有一堆焦头烂额的事情等着他。
陈兴抬脚进了办公楼,吴宁站在楼上注视着,眉头紧锁着。
六点多的时候,陈兴正准备从市委离开时,也终于接到了张万正的电话,梁婧终究还是没能抢救过来,死了,得到这个消息,陈兴心里头再次一沉。
“书记,怎么了?”黄江华还不知道梁婧和秦鹏跳楼的事,见陈兴脸色不好看,关切的问道。
“梁婧跳楼了。”陈兴摇头道。
“梁婧跳楼了?不是纪委在办这案子吗?”黄江华一惊。
“不错,是纪委在办这案子,梁婧跳楼,送到医院没抢救过来,还有那个秦鹏,也跳楼死了。”陈兴点了点头,说完没再说什么,又一个坏消息,陈兴心情再度有些压抑。
黄江华从后视镜里看了眼陈兴的脸色,识趣的没再出声,心里头的震撼却是一点不小,秦鹏或许微不足道,但梁婧跳楼的影响……黄江华已经能想象到这事会在望山官场带来多大的震动。
夜幕降临了,傍晚就有些阴沉的天气,越发显得沉闷。
市里的某处房子,李开山神色沉重,他刚从医院出来,梁婧死了,他除了安慰梁婧的家人几句,也没法多说什么,梁婧正处在被纪委调查的过程中,他这个市长其实并不合适去医院探望,但他终究还是去了。
“太狠了,太狠了。”无声的坐在沙发上,一直在默默吸烟的李开山接连说了两次一样的话。
“确定会是张立行他们干的吗?”吴宁看了这位老朋友一眼,心情也跟着沉重。
“除了他们还会有谁,梁婧和秦鹏有必要跳楼吗?肯定是被他们威胁了什么了。”李开山说完,重重的拍了下桌子,“这帮,真的已经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了。”
“他们无法无天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早就是这样了。”吴宁冷笑着,“我相信早晚会遭报应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开山,相信会有这么一天的。”
“之前还在高兴秦鹏和梁婧被纪委调查,会引出张立行的案子来,没想到也只是空欢喜一场罢了。”李开山一脸颓然,更有些愤怒,“这帮人为了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只要是谁触犯到了他们或者会威胁到他们,他们就无所不用其极了,人命在他们眼里如同草芥。”
“只要不是自己或者亲人朋友的命,又有谁会在乎别人的命?更别说张立行那帮毫无人性而又冷血的人了。”吴宁摇头道。
“你说得对,这些人已经没有半点人性了,跟畜生无异。”李开山愤然道。
“其实真要说起来,陈书记不也威胁到了他们,这案子没有陈书记指示,不可能调查,说来说去,陈书记才是根源,只可惜他们没那个胆子对陈书记下手。”吴宁嘿然笑了一声。
“我看不见得,现在他们是还没被逼到那份上,要是真的被逼得没办法,我看没他们不敢干的事。”李开山反驳着,张立行这些人,他已经觉得没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干的事了,当然,或许他们不敢做出什么威胁到陈兴性命的事,但类似于栽赃陷害,只要有机会,李开山相信张立行这些人同样敢做。
“现在梁婧死了,秦鹏也死了,这案子算是白费了。”吴宁惋惜道。
“案子不只是调查不下去了,我有预感,张立行他们不会简单的就这样罢休,怕是还有什么手段会使出来。”李开山担忧道,“陈兴和张万正他们,很有可能会措手不及。”
“会吗?”吴宁皱着眉头,“张立行他们的目的应该只是阻止案子查下去,现在目的达到了,然道他们还会再主动挑事?”
“不是挑事,而是利用此事做章,两条人命,你觉得他们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李开山道。
“的确是不好说,不过我想他们最大的目的是阻止案子调查下去,应该不会再多生事端才是,毕竟那对他们也不见得是好事。”吴宁说着自己的看法。
“这就很难说了,看他们觉得陈兴和张万正对他们的威胁会有多大,如果他们认为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地步,你觉得他们会不敢吗?”
吴宁听到李开山的话,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张立行这些人,确实是不能以常理去揣测,仔细去想想,好像也真没有对方不敢干的事,两条鲜活的人命就这样没了,虽然他们现在说的话并没有任何证据,但他们猜测的也应该不大可能会错,吴宁叹了口气,事情远远超出他们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