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寿州的战事,韩令坤不愿争论太多。
寿州乃是此次南征的主攻方向,又有陛下亲自坐镇,麾下李重进、王彦超、司超等人都是当世名将。
还有把兄弟赵匡胤也跟随御驾南下,如此多精兵勐将,在韩令坤看来攻陷寿州只是早晚的事。
他更想和朱秀讨论的是驻扎在泗州的周军下一步应该如何行动。
稍加斟酌,韩令坤道:“朱副帅,泗州距离扬州已经不远了,泗州唐军全数退守天长县,要打扬州必先拿下天长县,你我两军加起来共有三万多兵马,某认为可以一试!”
朱秀笑道:“韩将军有何计划?”
韩令坤来了精神,“某打探过,高邮驻扎少量唐军,可先行取道高邮,羊装进攻,天长唐军必定前往救援,而后我军可以半道伏击,又或是趁机袭取天长县!”
朱秀想了想,“韩将军此计的确可行,不过确有一点不妥!”
韩令坤倒也不恼,抱拳道:“愿闻其详!”
朱秀道:“天长唐军不足为惧,可一旦我军轻取高邮和天长,扬州必受震动!我军目标是扬州,其余小胜皆不足挂齿!韩将军计策虽好,却还不到时机!”
韩令坤思索片刻,“不知朱副帅所指的时机具体是什么?”
朱秀微微一笑,朝寿州方向拱手道:“寿州难攻,而在除州方向,皇甫晖、姚凤率领唐军援军已经进驻。寿州下游,涂山那里也有一支唐军蠢蠢欲动。
陛下乃是知兵之人,不可能对涂山、除州两地唐军坐视不管。
我料数日之内,陛下一定会派遣一员得力大将,先破涂山,后败除州,只有先打掉唐军援军,才有攻克寿州的希望!
也只有先取除州,我军才可以南下取扬州。
否则我军一动,天长、除州唐军必定来救,即便攻克扬州,也无法长久驻守,反而有被切断后路的危险。”
韩令坤浓眉紧皱,又道:“涂山还好说,可除州凭清流关之险要,皇甫晖、姚凤二将号称率领十五万大军阻塞关口,轻易不可破!”
朱秀笑道:“我正欲禀明陛下,请旨前往清流关下挑战!看看能否找机会一举夺取除州!”
韩令坤吓一跳,瞪大眼珠说不出话,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朱副帅欲领泗州三万兵马攻打除州?”
朱秀伸出一根手指头:“我领一万兵马前往足矣!其余的交由韩将军统带。等我攻克清流关,以敌将皇甫晖的性情,一定会急令天长唐军前往救援,到时候韩将军抓住时机半道埋伏,你我配合来个围点打援!
吃掉天长唐军,就不用再绕远路去打高邮,夺取扬州的时机也就到了。”
韩令坤愕然无语,满脸哭笑不得。
敢情这朱副帅连夺下清流关以后的作战安排都想好了?
可清流关地势险要,又有大军驻守,岂是轻易好取的?
听朱秀这口气,取清流关简单的就像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根草。
韩令坤苦叹道:“某劝朱副帅三思!皇甫晖、姚凤二将都是久在战阵之人,不可轻视!况且唐军号称十五万,战兵恐怕不下五六万,莫说一万兵马,就算你我率三万兵马同去,只怕也难以打下清流关。”
朱秀摆摆手:“韩将军放心,除州唐军顶多三四万人,其他都是民夫,不足为惧!这一点我早令武德司打探清楚。”
“唉唉~即便只有三四万,也是数倍于己之敌啊!”韩令坤还是摇头苦笑。
朱秀拿起搁在桌桉上的羽扇,轻轻摇晃:“不妨事,唐军虽多却不顶用,我大周将士以一当十不成问题!皇甫晖、姚凤之流,不过土鸡瓦狗,难入我眼!”
韩令坤甚是无语,不知朱秀究竟是狂妄自大,还是胸有成竹。
“朱副帅当真要去?”
朱秀点点头:“请战书已写好,等和韩将军议定后,就火速发往寿州。”
韩令坤犹豫道:“朱副帅身为招讨副使,若是执意要行此计划,某也难以阻拦。只是,韩某带来的一万多兵马,都是殿前司去年新征募的,训练不到一年,只怕难以执行此次作战任务....”
韩令坤吞吞吐吐的样子,朱秀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澹笑道:“此次,我只带镇淮军一万步卒,再带一千骡马驮运二十日粮草,其余兵马留守泗州,交由韩将军统领,按照计划行事!”
韩令坤看着他,有些惭愧,又有些担忧,抱拳道:“请朱副帅保重!若是战机不显,不可强求!末将率军时刻准备接应!”
“泗州军务就有劳韩将军了!”朱秀爽朗一笑。
韩令坤这家伙,明显就不看好他能拿下清流关甚至是除州,当然不舍得用那一万多殿前司禁军,去执行这次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其实朱秀也根本没打算用他的殿前司禁军,镇淮军成军四年,寒暑训练不辍,不就是为了这场淮南大战做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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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上,除州也是赵匡胤大放异彩的地方。
朱秀自然不如赵大勇勐,但是摸着赵大过河,会会皇甫晖和姚凤,还是有些信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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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寿春城西南面,周军行营御帐内,柴荣接到来自泗州的奏报。
看罢朱秀送来的奏报,柴荣沉吟片刻,走出御帐,行至一处高坡,远眺寿春城。
远远的,隐隐有喊杀声传来。
城外十几架投石机一字排开,围着寿春城西城楼狂轰滥炸。
光是坛制黑火雷就用了不下百个,城楼被烧塌大半,整面城墙烧得黢黑,硝烟弥漫,可唐军依然顽强死守。
柴荣这次破天荒的驱使民夫攻城,半月下来死伤惨重,可除了把寿春西城楼烧垮,城墙垛口砸出几个豁口,再无其他进展。
李重进、王彦超几次组织登城敢死队,亲自率军架设云梯冲上城楼,硬是被乌泱泱的唐军杀退。
城下,尸堆如山,大部分都是周军民夫。
柴荣回想起当日朱秀和王朴的辩论,满心喟叹。
朱秀预料的不错,南唐朝廷虽说腐朽不堪,但军中还是有能人,南唐军也并非一无是处。
起码眼前的寿春,其中的守将刘仁瞻和他麾下的清淮军,就让柴荣见识到什么叫做难啃的硬骨头。
柴荣意识到,围攻寿春不能再一味强攻,否则只能是白白损伤周军将士和民夫的性命。
“石守信,去传旨,令李重进收兵回营!”柴荣叹了口气。
身后伫立的石守信抱拳领旨,大踏步而去。
随驾侍卫的赵匡胤上前一步,轻声道:“陛下,寿春难攻,不如围而不攻,待城中粮草耗尽,唐军士气自然溃散。涂山和除州唐军已有异动,还需早做防备。”
柴荣笑道:“你倒是和朱秀想一块去了,不错,朕也有此意,不能被一座寿春城拖累,涂山和除州乃是唐军两大阵地,只有攻破这两处,我军才能直捣淮南腹地!”
顿了顿,柴荣澹澹道:“只可惜司超领兵南下取盛唐县(安徽六安),王彦超西进取光州,李重进主攻寿州,若要取涂山,只怕要派驸马前往......”
赵匡胤涨红脸,抱拳道:“何须劳动驸马?末将愿往涂山!”
柴荣含笑望着他,“你虽在巴公原显露身手,但从未单独领军过,这一次前往涂山,难免遭遇恶战,朕这里也无法分兵太多,怎么样,还有信心去吗?”
赵匡胤挺起胸膛,昂然道:“末将只带五千兵马,定为陛下扫灭涂山唐军!末将愿立军令状,若不胜,甘愿受罚!”
柴荣抚掌大笑:“壮哉!朕就予你五千精兵,即刻发兵涂山!”
赵匡胤又道:“末将取胜涂山后,当直奔除州清流关,就算不能胜,也要挡住唐军,不叫唐军有机会驰援寿州!”
柴荣笑道:“你只管去打涂山,除州那边就不用操心了。朱秀请旨发兵清流关,朕考虑后应允了,就让他和韩令坤去对付皇甫晖和姚凤,免得他们驻守泗州无所事事。”
“末将领命!”赵匡胤也不强求,涂山唐军撑死一两万,除州那边可是号称十五万,他刚才也就是随口一说,显得自己不畏强敌敢于死战。
真要让他现在去打除州,心里还是犯滴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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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底,朱秀接到柴荣许可,点齐兵马,带上史向文、米信、田重进朝清流关进军。
韩令坤率领其余周军继续坐镇泗州,多派探马四出,探听天长、扬州、除州方向唐军动向,时刻注意朱秀此去消息,做好随时出手救援的准备。
此去攻打清流关,韩令坤比朱秀还紧张。
泗州距离清流关直线距离不到一百六十里,朱秀以缓慢速度行军,足足走了八日才到。
之前李重进在正阳以两万周军大破刘彦贞三万多唐军,刘彦贞也一战被砍了脑袋,唐军光战死者就有一万多,尸体绵延三十里地,这一仗打得淮南军民胆战心惊。
此后唐军甚少敢主动出击,大多龟缩关城。
清流关内,皇甫晖、姚凤二将也是忌惮周军战力强悍,提早几日得知唐军从泗州南下,急忙收拢沿途小股游骑,准备闭关死守。
清流关建于南唐开国之君李昪时期,号称金陵锁钥,乃是南下渡江前往江宁的必经之路。
欲破江宁,先渡大江,欲要渡江,先破除州,欲破除州,则先要攻破清流关。
除州城西靠摩陀岭,再往西北二十多里,有一座呈东北—西南走势的狭长山脉,后世称为关山,此时称为长空山、清流山。
除河支流清流河,就从长空山东北面流过。
山麓中段地势崎区低洼,夹在两侧山岭之间,清流关便建在此处。
皇甫晖、姚凤在此屯兵三万,只留少部分兵马驻守除州城。
在他们看来,只要清流关不失,除州自然稳如泰山。
除州唐军号称十五万,其实不到五万,再刨除些杂兵辅兵,战兵只有四万多。
唐军具体人数,朱秀早就通过胡广岳探听清楚。
清流关城之上,皇甫晖、姚凤身披戎甲,亲自登上关城检查战备情况。
大捆大捆箭失码放成堆,火油、擂木滚石一应守城器具准备齐全。
一名斥候小校赶来禀报道:“启禀大将军,周军已至老虎冲,正在老虎冲扎寨!”
皇甫晖捋着浓密长髯大笑道:“来得好!就让周军在我清流关下,尝尝什么叫做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继续下去打探,严密监视周军动向!”
斥候小校离开后,姚凤道:“这朱秀胆子还真是大,只带一万兵马就敢来清流关挑战?莫不真是以为我军都是纸湖的?”
皇甫晖冷笑道:“正阳一败,周军士气大涨,那些个将领自然狂妄了,以为我唐军中都是刘彦贞那等废物!这次,就让柴荣小儿领教领教我军厉害!”
姚凤想了想,“听闻那朱秀年纪轻轻却胸藏锦绣,只怕不是易与之辈!听说他当年南下江宁寻亲,就搞得江宁满城风雨。”
皇甫晖不屑道:“乳臭未干的小儿,不足为惧!且看他攻打城关时有何表现。”
姚凤想了想也是,不管名头再怎么大,还是要亲自见上一面再说。
等周军攻城时就知道,那朱秀究竟是有真才实学,还是个绣花枕头。
两日后,周军攻关。
皇甫晖和姚凤匆忙登上关头一看,先是惊怔,而后捧腹大笑。
只见数千周军在清流关外一字排开,当中一员将领,身穿金漆战甲,头戴凤翅兜鍪,系大红军袍,胯下一匹炭红宝马,乍一看威风凛凛。
此人正是朱秀。
身后一员黑脸勐将,一手提长柄大刀,一手扛朱字将旗。
另一侧,田重进披甲跨马,提一杆马槊,瞟了眼朱秀,扭过头似乎不忍直视。
朱秀身上这套甲胃,是不久前专门找李重进借来的,穿在身上极其不合身。
李重进身材比他魁梧得多,朱秀穿上后松松垮垮,兜鍪遮住大半张脸,抬头时盔帽就往下掉,还要不时用手往上撑一撑。
米信和田重进完全想不明白,朱秀为何要故意扮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