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他们母子无恙，白婷婷和大宝子在第二天一早决定离开。
他们一收拾东西，小旺就知道他们要走了，平时和阿妈在草原上太寂寞的小旺，看来人要走，就大哭着拉着大宝子不松手，大宝子哄了半天也不见好，人走不出去，等在外面的出租车司机急了，坐在车里直按喇叭。其木格劝小旺松手，小旺不听，还踢打哭嚷着要跟大宝子叔走。见孩子不听话，其木格急了，扯过小旺狠狠地在他屁股上给了几巴掌。被其木格推到一边的小旺挨了打，扭过身子哭跑了出去。其木格又心疼孩子又忍不住伤心一屁股坐在地上抹起了眼泪。
见孩子跑了出去，白婷婷怕出什么事，急忙叮嘱大宝子劝劝其木格，自己转身去找小旺。蒙古包附近除了羊圈和另外一个老蒙古住过的蒙古包外，并无其他。
看见小旺了吗？白婷婷问坐在车里的司机。
司机指着旁边的蒙古包，示意小旺去了那里。
白婷婷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向蒙古包，她不想自己的到来给其木格添什么麻烦。
蒙古包的门虚掩着，白婷婷轻轻地推开它，听见了小旺委屈地啜泣声。
小旺！白婷婷一面叫一面走进去。
小旺果然在，他扑倒在一面地毡上正兀自哭着。白婷婷走过去，拉起他把他拦在怀里说，别哭了，阿姨还会过来看你的。
李小旺半信半疑地抬起泪眼看着白婷婷，我们拉钩！白婷婷说。
李小旺伸出脏兮兮地小手和白婷婷拉钩。
就在两个人的手指还环在一起的时候，白婷婷愣住了，就在蒙古包靠北面的柜子上，供着一个灵位，上面歪歪扭扭地刻着老蔫名字。灵位前还有燃剩的三只残香。无数的疑问向苍蝇一样扑面而来，其木格为什么会供着老蔫的灵位？难道只是因为老蔫在这里住过，这个理由显然不能令人信服，那么她供老蔫灵位的原因是什么？难道老蔫的死和她有关系？
婷婷！其木格惊恐的声音，把白婷婷从震惊中拉了回来，她转过头看其木格，对方也正惊恐地看着她，她从其木格的眼睛里读到了其木格的惶恐无奈和一丝绝望。
白婷婷和其木格对坐在蒙古包里。
白婷婷从起初的震惊恢复到了平静，这平静里带着一丝冰冷，她望着其木格一字一顿地，你为什么要供着他的灵位？一个月的时间按他对你做了什么，值得你在他死后这么对他？
其木格哭泣着，双肩抽动，大宝子同情地望着她，司机抱着小旺在车里玩，白婷婷不想孩子看到她和其木格的谈话的场景，就算他不明白现在发生了什么，可是在他幼小的记忆里，这显然不能留下愉快的印象。
齐木格一直哭着，不说话。她的哭泣和沉默让白婷婷更加坚信老蔫的死一定和她有关，她一定知道事情的真相。
婷婷！大宝子从来没见白婷婷这么严厉过，他不忍心看齐木格在哭下去了，对白婷婷道，老蔫已经去了，李大旺也罪有应得，你还追问其木格这些有什么意义吗？
白婷婷似乎没听见大宝子的话，她一定不动地看着齐木格。
其木格物资哭着，似乎屋子里只有她自己而已，她要把这些年的辛酸和委屈哭得干干净净。
婷婷！大宝子有些愠怒了，你要怎么样才肯放过你自己和别人呢？
白婷婷咬紧了牙关半晌说，齐木格，别哭了！我——走了，再也不会来问你老蔫的事，我们都把他放下吧！
说完起身出了蒙古包，钻进了车里。
司机看她脸色苍白也不好问什么。只得悄悄地把李小旺送回了蒙古包，小旺挨了打，这次乖巧了许多，并没有哭嚷这要跟着离开，大宝子叮嘱了齐木格几句，也出来上了车，车子发动的时候，齐木格并没有出来，只有小旺奔到门口，倚在门框上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们的车子摆手。
白婷婷想起了老蔫的灵位，忍不住趴在椅背上痛哭失声。
车子一起跑出了进十里路，白婷婷也早忍了哭，把脸扭到一边看车车窗外迅速倒退的景物，她知道自己可能吓到了齐木格，惹得大宝子看不过去，心下有些惭愧，也就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除了车子行进在山路上的沙沙声外，车里只听得见三个人的呼吸。
突然一直沉默的司机惊叫起来，他指着前方不远处的一个岔路说，你们看！
大宝子和白婷婷都抬眼望去，却看见齐木格骑着一匹马站在路口，看样子她是抄近路赶过来，要在这里截住她们。
车子在齐木格面前停了下来。
齐木格也翻身下马，虽然止了眼泪，但是她脸上的泪痕和红肿的眼睛却依旧流露着她的悲伤。
白婷婷正为自己让齐木格哭泣觉得纠结，看到了齐木格她觉得有些兴奋，至少她可以在这个时候对她说声对不起，如果带着遗憾走出内蒙，就算大宝子不提，她也不会原谅自己的。齐木格为榆树屯放弃了完整的家庭，自己还有什么理由咄咄逼人地对待她呢？老蔫的确是从山上掉下去的，就算给她一千个掉下去的合理的解释，老蔫也活不过来了，自己为什么还要为这些事情让活着的人痛苦不堪呢！
白婷婷走下车，歉意地看着齐木格，齐木格也翻身下马，疾步走到白婷婷的身边。婷婷姐，我来是想告诉你老蔫是怎么死的！
白婷婷伸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歉意地说，别说了，齐木格，我不该逼着你说这些痛苦的往事，不管他是怎么死的，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们都为活着的人好好地活着吧！
不！婷婷姐！齐木格涨红了脸阻拦道，就算没人逼我，我也会说的，可能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现在我觉得该是我说出实情真相的时候了，，老蔫是为了找我掉进山谷的！
白婷婷愣住了，她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现实！眼前这个女人，老蔫为找她而丧命，她却在三年前跟警察撒谎说老蔫是为了出山喝酒才掉下山崖的！把她和李大旺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老蔫的死，将自己一家带入了绝境，这三年，她在别人眼里活着，可只有她自己明白，老蔫死的时候，她已经跟着一道死了。她怔怔看了其木格许久，突然间眼泪像泄闸的洪水一样奔涌而出，这三年的痛苦和纠结，这三年的委屈和不甘，似乎都在这一瞬间倾泻而出，她对着其木格哭喊道，一切都结束了，你才来跟我说实话，是为了你自己心安吗？你心安了，那我呢？老蔫呢？你和李大旺亏欠我们的就一句“老蔫是为我而死”的就能了结的吗？……
白婷婷哭着喊着，歇斯底里的模样似乎吓坏了其木格，大宝子也不忍心劝阻白婷婷，任由她痛哭着，希望眼泪能减轻她的痛苦。其木格就那样坐在马上看着她坐在地上嚎啕着，她知道，自己错了，这个时候道歉是不能够解决任何问题的。白婷婷的痛苦让她觉得悲恸起来，三年前李大旺给自己带来的磨难一直都没有消失，老蔫的惨死，小旺的出世都是她无法推卸掉的沉重包袱，她为了小旺守着李大旺许给的虚空承诺挨着日日夜夜，如今面对白婷婷的责问，她真的有苦难诉。白婷婷是没错的，自己不该隐瞒老蔫的死因，可是自己又错了吗？自己足不出户地呆在家里，李大旺却给她带来了飞来横祸，自己又和谁去述说冤屈呢？白婷婷还可以有个发泄的对象，自己却连哭都找不到倾听的人。
其木格看着白婷婷的恸哭，心里渐渐地悲凉起来，她突然决绝道，我给老蔫偿命去！扬鞭策马像山顶上跑去。
其木格——大宝子见她慌不择路地奔山顶而去，急忙大声喊她。其木格却充耳未闻，枣红马载着她直奔山顶。
白婷婷也被其木格突然的举动惊住了，止住了哭声。
她不会是想不开了？一路来的司机提醒他们道。
司机的话音没落，大宝子撒腿往山顶跑去。白婷婷也起身跟在后面。
其木格的马很快把追她的三个人落在后面，远远地看去，只能看到枣红马的身影在山野间穿梭。
其木格……大宝子一边追赶，一边喊着，其木格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山间的树丛里。
大宝子有些气馁地坐下来，等着后面的白婷婷和出租车司机气喘吁吁地赶上来。
怎么办？大宝子有些埋怨地看着白婷婷。
白婷婷也觉得自己刚才反应过激，吓到了其木格，可是现在其木格人已经跑没了影，就算她想道歉，也没有机会了。
其木格有没有可能去了老蔫出事的路段？或许，冷静的人头脑最聪明，司机在喘息的空隙提醒白婷婷道。
啊？司机的话让白婷婷感到有些吃惊，随后又觉得有些可能。那怎么办？她焦急地问大宝子。
下山，开车，顺着山路走，就能看到老蔫出事的地方！大宝子坚定地说。
三个人急忙转回身往山下跑去。
白婷婷落在最后，等到她钻进车里，自己已经启动了车子，车子向离弦的箭一样冲向了前方。
车子拐了几个弯，大宝子和白婷婷各守着一侧的窗户向外望着，都没能看到其木格的身影。
我们会不会估计错了！白婷婷有些没底了，对大宝子道。
可是我们根本赶不上她的马，只能这么推测着找一段路了。事已至此，大宝子知道埋怨白婷婷也是没用的，毕竟她和其木格都是受害者。
你们看！车子驶上一个漫坡，开车的司机突然喊道。
还在盯着车两侧的白婷婷和大宝子收回目光，看到车对面的山顶上站着其木格骑着的枣红马。
司机急忙停了车，三个人跳下车来，奔着枣红马站着的山顶爬去。
枣红马站在山顶上的一棵蒙古黄榆旁边。再往枣红马的上边看过去，其木格背对着他们站在山顶。
大宝子示意白婷婷二人不要出声，免得惊动了她。
三个人悄悄地绕过枣红马攀到山顶，却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山顶一侧是当年修路开出的一道山隘，山隘的半腰是白婷婷他们进山的山路，山路下面是深陷的山谷，谷的半腰有一块裸露的大青石。
看到那块大青石，白婷婷的记忆像是黑白底片一样瞬间恢复了，那就是老蔫躺过的青石，进山的时候找了那么久都没有找到的大青石，如今像一块旧日的伤疤一样裸露在眼前，白婷婷忍不住失声痛哭。
山顶的其木格听到了哭声，疑惑地转过头，却发现大宝子三人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赶了过来。白婷婷兀自望着山隘下的大青石哭泣，就是那块石头夺去了老蔫的性命，那上面沾染的老蔫血迹虽然已经被雨水冲刷干净，但是这血迹却印在白婷婷和其木格的心里，难以清洗。
其木格知道血债血偿的时候到了，她绝望地看向大宝子，他是在人世间最后给她温暖和感动的人。她慢慢地把脚步移向崖边。
其木格！白婷婷突然叫住了她。你没有权利去死，你应该为小旺好好地活着。
其木格有些恍惚，山风吹动她的衣裙发出烈烈地声响。
其实我和你都是受害者，我不该指责你，这一切都不是你能够控制的，其木格，我们都好好地活着吧。为了死去的和还活着的人。白婷婷动情地说。
其木格似乎没有听进去她的话，依旧怔怔地望着隘下那块巨大的青石。
其木格，你不是个好母亲！大宝子恨声道。其木格被他的话一震，回转身，一脸泪水地看着大宝子。
你死了倒是干净，可是小旺怎么办？你把他带到这世上来，难道就是让他受苦的吗？让他像我一样受人白眼，遭人唾弃，成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儿吗？他这辈子才刚刚开始，你就忍心将他推进孤苦伶仃的世界里去？你这么做对得起小旺还是对得起老蔫？你还配小旺叫你阿妈吗？大宝子的激愤让其木格有些动摇起来，她慢慢地蹲下身子抱着膝盖痛哭起来。
大宝子见状，一个箭步跨过去把其木格拉倒在地，白婷婷和司机也一并抢过来，将其木格拽到了离山隘远些的榆树旁边，白婷婷搂着其木格，两个女人在老蔫死去的地方放声痛哭，一只山鹰被她们的哭声惊起，呼啸着从她们的头顶飞过，冲向灰蓝的天空……<更新更快就在笔趣网www.biqu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