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旺从孟晓晓家回来，没去村委会，而是直接拐回了家里。

　　宋美丽不在，这个时间她一定是泡在村里的小麻将馆里打牌呢，李大旺坐在沙发上思量了一会，忽地站起身，把窗帘拉上，开始动手翻东西。

　　他挪开沙发，在沙发靠背的后面有一条不引人注意的拉链，他拉开拉链，伸手进去，从里面扯出一个黄色的背包，他把背包拎起来墩了墩，沉重的背包在地上砸起一股灰尘。他左右环顾了一下，叹了口气，背上背包出了门。

　　车子停在院外，他钻进车里，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拧动钥匙门，启动车子，车子就向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他没有走公路，下了村村通，拐进了人们不怎么走的山路，李大旺从倒车镜里看着榆树屯渐行渐远，心下忍不住一阵怅然，这个屯子给了他太多的荣耀和光环，可是没想到这些东西竟然像火焰一样，适度地温暖了他，也在关键时刻灼伤了他，他现在没有别的选择，他知道，只要有人查账自己就会像电视里的贪官一样，锒铛入狱，

　　他是不甘心有这样的结局的，他瞥了一眼身边的背包，有这些东西自己完全可以换个环境另去过优哉游哉的生活，去什么地方呢？他有些失神，心里涌上了众叛亲离的感伤。可是，他知道，路在脚下，在前方，想到此处，他加大了油门，车子像是懂得了他的心意，扬着沙尘奔着荒郊野岭而去。

　　车子在路上疾驰着，单调的冬景像是图片一样掠过他的眼前，这条路他还是在一个多月前走过一趟。

　　那次他走得和这次一样慌不择路，不一样的是，上次车子里坐着的不仅仅是他一个人，还有李小旺。

　　李小旺是在大人不注意的时候从孟晓晓家走出去的。小孩子好奇心重，他远远地瞥见了李大旺家门口的那对石狮子，他一时兴起，奔着石狮子就去了。刚好李大旺开车回家，他在门口看见了蹲在石狮子旁边玩耍的李小旺，虽然没有亲子鉴定，但是孩子的眉眼之中和他还真是有着几分相像。他犹疑了一下，把孩子抱上车子，开车驶出了村外。他最初只是想找一个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和孩子亲近亲近，可是当车子驶离了榆树屯，他的思想就开始活泛了，现在自己正为其木格的纠缠苦恼着，如果把孩子弄走，其木格没了要挟自己的筹码，自己就少了一个烦恼。

　　他想到这。简直为自己今天偶然的决定暗暗喝彩了，他一边哄着李小旺，一边向前开车，脑袋里迅速反应着如何安顿这个孩子。他想到了两省交界处的只有十几户人家的村子，他收羊绒的时候路过那里，在一户人家落脚吃饭，两口子四十多岁，没有孩子，他决定把李小旺送到那里。车子还没有开到那个村子，李大旺就为自己找好了借口，他把李小旺交到这对半信半疑的夫妇手里时说，孩子的母亲病逝了，父亲无力抚养，托他送个好人家。

　　尽管李小旺哭喊着找妈妈，李大旺还是狠狠心把他扔下了，临走，他给这对夫妻扔下了五千块钱，说让他们善待孩子。并嘱咐他们不要跟外人说孩子的来历，免得孩子长大了回去认亲。两口子鸡啄米般地点头应允了。给了孩子还给钱，这让这对夫妻相信这孩子是真的死了娘亲没人抚养了，两口子欢天喜地地送走了李大旺，把李小旺留了下来。

　　李大旺想到李小旺就不由得叹了口气，他决定去做一件自己原本没打算做的事。

　　李大旺是晚上才拐进一个村子的。说是村子其实只有零星的几户人家，倒倒歪歪地土坯房里投射出昏暗地灯光。

　　村子里的狗被李大旺的车声逗引得叫了起来，却并不激烈，仿佛应景般有气无力地。李大旺把车子停在一户人家门口，他刚从车上下来，门就开了，男主人家热情地迎了出来，李大旺和他们并没有过多地寒暄就掀开厚重的门帘钻进了屋子。

　　炕上，一个小男孩骑在一个手工缝制的老虎枕上正和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玩得热闹。李大旺的到来打断了她们的嬉戏，女人看见李大旺急忙从炕上跳到地上，一面穿鞋一面用手擦着炕沿上并不明显的灰尘说，是李兄弟啊，快坐快坐。

　　李大旺打量了一下炕上的孩子，孩子似乎已经忘记了他是谁，并没有对他有过多的留意。

　　大哥，李大旺对站在地上对他的到来显得有些无所适从的男主人说，我是来接孩子走的。

　　啊！女人啊了一声，显得有些意外。

　　孩子的父亲让我把孩子接回去。他想孩子想的魔怔了。李大旺歉疚地对站在地上的夫妇二人说。

　　男人嗫嚅着，他显然不同意李大旺的决定，却又找不到什么理由来反驳他，毕竟人家没有让自己白养着这个孩子。人家亲爹想要回去，自己也不该阻拦，可是孩子在这待了一个多余，已经从刚开始得又哭又闹变得和他们熟识了，亲热了，他们也适应了有孩子的日子，真的要把孩子领走，心里就像遗失了一件宝贝一样难受。

　　李大旺从兜里又拿出五千块钱拍在炕上说，这些钱算是他们对你们的补偿吧。

　　女人立时就哭了起来，抱起蹲在炕边的李小旺说，俺不要钱，俺就要孩子。

　　男人看着女人的样子，心下也不好受，却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只是冲她吼道，人家亲爹不比你还想孩子啊。撒楞把孩子给大兄弟，让人家带走。男人走过来，一边从女人怀里接过孩子一边把李大旺拍在炕上的钱塞回到李大旺的怀里说，当初留钱是给孩子花，现在孩子走了，我们要钱干什么呢！孩子又不是我们的商品。说到这，男人也哽咽了，连孩子带钱一股脑地放到李大旺怀里说，你要走就走吧，我们也不留你了。等孩子长大了，要是还记得，你就带他来看看我们。说完背转身对着墙壁不再说话。

　　李大旺本也不想多做逗留，只好说了些感谢的话，抱着又开始哇哇大哭的李小旺出了院子上了车，也不管孩子扑打着车窗户喊妈妈。就猛地踩下油门，驶出了村子。

　　其木格披头散发地站在蒙古包前看着远方的路。从榆树屯离开，她就像只没头的苍蝇一样东一头西一头地乱撞，她逢人就问，逢车就上，找了三十多天也没见孩子的影子。一天夜里，她睡在桥墩下，梦见自己和小旺跑在草原上，孩子在深深地荒草里跌跌撞撞地奔跑着叫妈妈，她远远地跟着孩子跑，母子俩的笑声惊飞了草丛里的云雀。突然孩子一闪身，像是要跌倒，她飞奔过去，却看见一大片草伏倒在地，草里却没了孩子的影子，她站在草地里大声哭喊着小旺的名字，草和风就哗哗地一起跟着她呼喊，她哭着喊着，人却被自己的悲恸惊醒了。她呜呜滔滔地哭了好一阵的，惹得睡在她附近的一个乞丐没好气地骂她要死，她顾不得那么多了，现在唯有哭泣是她能够做的了。

　　那个梦之后的第二天早晨，其木格踏上了回家的路，。潜意识里她觉得小旺已经回家了，在家里等着她，跟她每次出去牧羊时候一样，他乖乖地倚在蒙古包里，等着阿妈回来给他做奶酪吃。

　　其木格回来了，虽然离开几个月的时间，但是蒙古包却有些破败了，蒙古包周围盖满了冬雪让人看起来倍觉荒凉。

　　其木格推开蒙古包的门，喊，小旺！小旺！

　　空荡荡的蒙古包里出了积蓄的灰尘再无其他。其木格觉得眼前一晕人扑倒在毡子上。醒来的其木格，不哭也不笑，她的思维在李小旺走失那天定格了。

　　季节虽然已到了春天，但是寒风依旧刺骨，其木格站在蒙古包外，和往常一样，望着那条通向远方的小路，曾经，李大旺就是从那条路上走来的，自己也是带着孩子从这条路走出去，然而对这条路幻想了那么多年，它却给自己带来了致命的打击。她看着哭着，眼前却出现了一辆车子，她觉得自己出现幻觉了，自从孩子没了，她就总是这样，不分白天黑夜，突然就会看到小旺回来了，张着双手叫阿妈。

　　车子渐渐驶进蒙古包。

　　终于在其木格面前停下来。其木格有些恍惚地看着李大旺抱着李小旺从车子里走出来，她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耳朵嗡鸣着，脸也火辣辣地疼，阿妈！小旺看到她也恢复了记忆，大喊着她，小旺！其木格像是一头护崽的母狼一样冲了过去，从李大旺怀里夺过孩子，小旺！她哽咽着叫出儿子的名字，却再也说不出什么，只是把脸狠命地贴在孩子的脸上，任泪水和鼻涕蹭了孩子一脸。

　　李大旺把其木格和孩子拉近了蒙古包。李大旺趁着其木格还沉浸在失而复得的悲喜交加之中，打量了一下蒙古包，故地重游，境遇却是冰火两重天，他不仅暗自感叹起来。<更新更快就在笔趣网www.biqu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