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澄阅历尚浅,不认得你也是正常。你先前为魔族效力,暗杀大荒各派门主少说也有十数位,早已成为我大荒正派的死敌。而你几年前突然销声匿迹,我们以为你已身遭不测,或是洗心革面隐世不出。便没有继续通缉并追杀你,哪知你今日与云澄一同出现,还将他从无日侯手中救出,这中间究竟又有什么阴谋?今日你若不说清楚,即便你是云澄的救命恩人,也别怪慕某剑下无情。”
赵天岚的真实身份被慕芝兰识破,却并未表现过多的慌张,好似这一切他都已经预料到,更能坦然接受。
“如你所说,我身负大荒正道武林的血海深仇,即便是走到天涯海角,也依旧是无法以真面目示人。若说阴谋,慕云澄已经到了无日侯手中,什么阴谋又比得过他身为大荒剑圣的身份。无日侯与萨波只差一步就可以将慕云澄完全魔化,如果是有其他目的,这样大费周章不是太令人匪夷所思了吗?”
慕芝兰并非固执愚鲁之人,听闻赵天岚此话顿时默不作声。
“昔日我赵家祖先拼死杀入幽州解救慕无忧,可惜被奸人出卖,同样陷身于幽州。我祖先忍辱偷生,只为有朝一日重回家园。只可惜到了我这代,临渊王待我天高地厚,恩情无以为报,这才出山相助,替他解决一些大荒正道势力。如今临渊王的恩情我早已偿还完毕,我也想回到这片故土,重新开始。当看到长禾镇外的白獾族时,我突然不想再过这种漂泊无依的日子了,如果可以话,我愿意做任何事情来偿还此前的血债。”他说罢低下头,双目低垂,神色黯然。
此刻慕芝兰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毕竟赵天岚的年岁与慕云澄相差不多,他又是赵家后人,是自己的晚辈。虽然早年做过许多错事,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自己何不成人之美,救他改过自新?
而就在此时,门被人从里面推开,慕云澄缓步走了出来。
“二叔……”他看向慕芝兰,又转头看了看赵天岚说道:“侠义之道,不是以眼还眼,而是放下成见,舍己为人。如果是魔族便不能容,那魔族之人杀我们也无可厚非。我们与之不过是各为其主,他本身又有何错?若他冥顽不灵,杀一人而能救一国也算成全大义;可如果他真愿意改过,你取他性命又有何真正意义?如果我们的眼里只有仇恨,又有什么资格在别人面前妄谈大义。”
“这……”慕芝兰沉默了,他没想到慕云澄的这一番话如此深明大义,自己纵横江湖这么多年,到头来,却不如云澄内心清明,当真是自惭形秽。
半晌,慕芝兰回过神来,拍了拍慕云澄的肩膀:“二叔明白了。你整理一下随我回云州。他,我不会再追究了。希望你能恪守诺言,不再妄添杀戮。”他说话时同样转头看向赵天岚,提醒的意味也很明确。
回云州,自己如今似乎只剩下这一个选择。
“你呢,你接下来要去哪里?”慕云澄知道赵天岚无处可去,便有意将他带往云州安置。
赵天岚摇了摇头,“我也不知,但这段时间我会留在这里吧。至于以后去哪,我还没有考虑好。这段时间,如果你有需要,可以来这里找我。”
“既如此,后会有期。”慕云澄朝他拱手拜别,赵天岚则指向河边的无日侯道:“将他带走吧,有他在,你们对付三魔王也多了几分胜算。”
“恩,多谢赵兄提醒。”他似乎突然想到什么,伸手朝慕芝兰索要慕家令牌。
慕芝兰不解其意,却也将自己怀中的令牌交给了慕云澄。
“另外,无日侯被掳走,魔族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你在这里也不是长久之计。这块令牌是我慕家家牌,你拿他到大荒任意一座城镇的世家公馆,他们会竭尽全力为你提供帮助。”慕云澄说罢将二叔慕芝兰的慕家令牌交到了赵天岚手中,慕芝兰如今已不是慕家家主,他的令牌与慕家其他人无异,赵天岚自然也可以使用。
三人在长禾镇外的白獾族领地分别,叔侄二人带着无日侯无法骑马,只得步行。进了长禾镇,已是黄昏。三人寻一处酒家住下,慕芝兰则外出寻找马车,明日一早好搭乘马车回往云州。
此时夕阳西下,落日熔金,依山傍水的长禾镇仿佛尚在襁褓的婴儿,随着灯光的黯淡,褪去喧嚣,悄然沉寂下来。
店外的青石小路斑驳嶙峋,显是年久失修所致,可店内生意却是火热,掌灯时分,已是座无虚席。远处的留香山早已是黑烟弥漫,这边的长禾镇却是安静祥和,一山之隔,竟会天地有别,恍如隔世。
而帝景这一路都未说过一句话,和之前相比,倒是异常的安静。
慕云澄瞧不出古怪,也任他去了,但因为知道他诡计多端,吃饭的时候也不给他松绑,就撕下馒头喂给他吃。
“堂堂大荒剑圣,竟然怕我这完全不懂功法的人。”帝景突然开口,冷冷一笑。
慕云澄并不睬他,也不再喂他,放下碗筷,叫了一坛酒,竟自饮自酌起来。
帝景双眉一挑,撇嘴说道:“你若不怕我,为何不给我松绑?”
慕云澄转头看向他,微微一笑道:“你若不激将我,兴许我还会给你松开,如今看来,你是另有打算,我就更不能对你放松警惕了。且你我道不同,我没必要为你考虑太多。”
“你是在报复我,亏你们正道之人常常自诩以德报怨,今天我算是领教了你们的真实面目!”他从齿间挤出的话语如此刁钻,讽刺意味更是十足。
“如果这也叫报复,那你真算是幸运的了。”慕云澄顿觉好笑,摇了摇头不再理他。
“我也要喝酒,我也要吃肉。”他抬起下颌,倒是摆出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
慕云澄依旧不去理他。
“我也要喝酒,我也要吃肉!”他这次提高了不止一个音调,整个客栈的人都朝这里投来了异样的目光。众人这才注意到,怎么这里还有一个被捆住的?看他二人装束,非官非盗,且那被捆住的人明显少年模样,这光天化日之下,哪有这般绑架的道理?
这群客人中有看不过去的,仗着点酒气,竟朝慕云澄去,从后伸手朝慕云澄肩上搭来。
慕云澄手中双筷一收,翻手正抵在那人掌心上,头却未回,“回你的座位去,这里没有你的事。”
那汉子被慕云澄用筷子抵制手掌,双手压住也按不下去,这脸就挂不住了。就见他酒劲未散,大着舌头说道:“爷爷今天就路见不平,管定这事了。人孩子好好的你捆人家干什么?还有没有王法了。你是人贩子吗?”
“这位大爷救救我,他就是人贩子,要把我卖到云州去。”帝景借坡下驴,装出哭腔,朝四周求告道。
这时众人纷纷站起,朝这边聚拢过来,那店里小二看势头不好,更是悄悄去报了官府。
慕云澄哂笑一声,反问帝景道:“我若是人贩,会带你堂而皇之的住店?还不把你的嘴堵上,任你胡言乱语?”
“那你倒是堵啊!谁知道你是安的什么心。反正我不认识你,我要回家。”
慕云澄攥紧筷子的手越握越紧,突然传来咔嚓一声,竟是将一双铁木筷子生生折断。
众人见到这个气力,也是吓了一跳。
就在此时,两名官差也是闻讯赶来。
以为有人闹事,当场便要锁人。
慕云澄深知自己内功全散,此刻无法催动任何招式。若真动起手来,单靠硬搏,绝对讨不到便宜,混乱之中,可能还跑了无日侯这小鬼。
想到这,他微微一笑,冲那官差说道:“家中子侄,顽劣不堪,我这次来是要将他带回云州管教。将他绑缚也是情非得已,你看他伶牙俐齿,便应能猜出他的聪明伶俐,我斗不过他,这才出此下策。方才那位大哥以为我是人贩,这才有了冲突。”
听他这么说,众人联系之前似乎也都得到了解释,毕竟慕云澄看起来真不似人贩子的做派。
“瞎说,谁是你侄子,你好不要脸!”帝景因气涨红了脸,反问慕云澄道:“你说我是你侄子,那好,你现在说出我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不许迟疑,现在回答!”
慕云澄淡淡一笑,似乎正中下怀。
“慕晓侯,家住云州,龙翔慕府。”
帝景闻言一愣,片刻之后好似砧板上见到铁锅的鱼,弹跳起来,竖起双眼骂道:“慕云澄!你这不要脸的贼厮,你才是慕小猴!你这般羞辱我,等我,等我……”他左右扭动,看着自己被捆住的身子,那句等我的下文却是不知该如何说出。
众人一听,当即明了。哪有被拐卖的孩子认得人贩子的道理,且还都姓慕。再说,云州慕府那是什么人家,四世剑圣,谁敢冒名顶替?还能干出拐卖人口的事?随即一哄而散。
帝景见情势陡变,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暗自咬牙,又缓缓坐回了远处。
经此一事,慕云澄也知他并不安分老实,若不早将他送往云州,在路上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