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然间,树叶泛黄脱落,枝桠凋零。
一双从不见踪影的手,再一次绘出满眼肃杀景象,深秋的天气就像郡主的脾气一样让人捉摸不透。
苏御已来到郡主府十个月,对于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已熟悉。这十月间,郡主府里变化很大,无论是建筑还是人。
小楼挂上“鸾凤阁”三个字,更显得庄重一些。之所以称之为阁,是因为在一楼与二楼之间有一道暗层。苏御知道郡主在暗层里藏着许多私密的东西,她从来不对外人讲,据说连王珣和林婉也不知那里放着什么。
苏御曾想,如果那里放着些布娃娃之类的东西,那就实在太可爱了。可如果是一颗人头或者干尸什么的,那就太恐怖了些。唐灵儿整日搞得神秘兮兮的,苏御也猜不到里面会放着什么。
郡主屋里还住着一位来至北方的小公主。皇后娘娘把这位番邦公主丢到长安郡主府,她似乎是不管了。就好像一个狠心的婆婆,把媳妇赶出家门一般。不过小公主现在看起来很愉快,她在这里有玩伴、有宠物、还有她的苏大哥。苏御刚送她一只松狮幼犬,小公主视之为宝。
每日来苏御小院玩耍,已成为小公主的必做之事。
小公主天真烂漫无忧无虑,似乎已经好久没喊着找妈妈了,现在她唯一的苦恼是如何才能让小花猫与松狮犬和睦相处。可经她多次努力,发现这两个小动物之间的矛盾不可调和,为此还伤心地哭了一鼻子。
后来去找她的苏大哥帮忙。终于有一日,当她看到猫狗睡在一个窝里时,小家伙开心地跳起来。小公主把这事说给郡主姐姐听,还把她的“好朋友”松狮小犬介绍给郡主。可她发现郡主对她的好朋友不感兴趣。郡主冷漠的目光,似乎伤害到了小公主。让她在郡主书房和耳房小院找到冰火两重天的感觉。
她觉得苏大哥和灵儿姐姐一点都不像。一个是火,一个是冰。
一早,小公主背着书报上课去了。她不让别人帮她背,非要自己背着,看起来十分倔强。
郡主府厢房传来第三批小丫鬟们的背书声。她们每日早起背诵课文,学习雅言。她们虽然不能像国宾小公主那样有专门的教师一对一辅导,可每几日也会有王珣或林婉过来讲课,并检查她们功课。
两位女先生十分严厉,但凡有功课不佳者,都会持戒尺教训。
郎朗读书声中,苏御背着手仰望树叶快掉光的老枣树。小嬛问苏御在看什么,已经看了快一刻钟了。苏御说看老鸦反哺。小嬛瞪大眼睛,看了半天,问老鸦在哪?苏御道,在我心中。小丫鬟好一阵无语。苏御笑道:我脖子落枕,故而仰头。
这时二楼传来林婉呼唤声,招呼苏御来郡主屋里早餐。这明显是混熟了,不像以前那般毕恭毕敬来请。即便温柔如林婉,可也躲不过胡荣的一声呵叱。很显然老貂寺认为她破坏了主奴之规。
郡主已提前开饭。十月间,郡主的急脾气似乎从来没改变过,而苏御一如往常慢条斯理。胡荣像喂孩子似的哄着郡主吃饭,林婉在一旁站着。今日甄巧巧在书房轮值,跪坐在苏御身旁伺候着。其实她是坐着,可苏御总觉得那是跪姿,尤其在附身的时候。
吃饭时总有人盯着,会让人感觉不自在。这种贵族生活实在不怎么样,只有从小儿就是贵族的人才会过得心安理得。就好像唐灵儿那样,她吃剩下的才是下人的。把自己爱吃的吃光,她一点也不觉得愧疚。
但苏御做不到如此,每次都会把各种食物留下一半。后来才知道,自己这样做其实是在造孽。如果小丫鬟吃不完剩下的,就要被惩罚。除了大胖丫鬟史瑶以外,没人真的感谢苏御剩下那么多。
后来苏御的饭量随着身边丫鬟的变化而变化。比如今天他就吃了很多,留给甄巧巧的只是半碗粥,半个馒头,一颗鸡蛋,半碟熏肉片。放下筷子时,瞥了小丫鬟一眼。恰逢四目相对,二人会意一笑。丫鬟的脸腾地红了,不自觉瞅了郡主一眼,立刻低下头,像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下去。
“劲锋,你今日要去哪里,可有计划?”
“去北市。”
“具体何往?见什么人?”
“去红黑寺或美伶馆见唐怜,再去孔家找孔祥说话。”
唐灵儿知道苏御找唐怜是为了对付唐剑,所以她避开这话题,而是道:“你又去掺和孔家的事,不去不行吗?是不是家里没事了,才总往外跑?作为唐府经济协办,你分管的事务也不少,却不见你如何用心。”
苏御笑了笑:“我分管有唐贤社、拍卖行、鹿桥驿造纸厂、寿安造纸厂,这些买卖都运转良好,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好的苗头。”
“早先你说,要把赵准逐出造纸行业。可有计划?”
“现在还不是时候。”
“何时是时候?”
“党争结束。”
唐灵儿眯了眯眼睛。
苏御觉得不妙。
半晌,唐灵儿道:“我看你这义父当得可是用心。可是干当义父,落得什么好了?还有,那孔祥脱离唐家,投奔韩家,如今又与韩家决裂。怎的,你还想把他拉回来?我事先与你说清楚,他再想回来,可没那么容易。我唐家不是他的后花园,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苏御大体猜到唐灵儿想干什么。
果不其然,唐灵儿开出条件,要求孔祥以超低利息借给唐家五十亿,才能重新获得唐家庇护。
超低利息有多低呢,连五大钱庄的一半利率都不到。
——
监狱里传来消息,韩氏财阀庶出少爷韩斐心疾发作,死在大理寺监牢之中。
之前迟迟无法得出的宣判结果,此刻终于出炉,“景行坊凶杀案”尘埃落定,而这个宣判结果也更接近于事实。韩斐被定为案件主谋,随着他的意外死亡,一切罪名都可以安在他的头上,让他背负到遥远的阴间。
当韩斐也变成“死无对证”时,韩家人脸孔急转。把坊署、县里、京兆府,涉及韩氏财阀的一些陈年旧案都翻出来,让韩斐一并带走。他的死,似乎也在替别人背黑锅。不禁让人感叹,财阀死一个人,死得很有效率。
而证明这些事的是韩斐老部下老李。韩斐死的时候,老李见证了整个过程。老李说,韩斐早有心疾,每次犯病都需要及时吃药。可这身边没有药,心口发闷,浑身僵硬,呼吸困难,活活憋死。
韩韦为了给韩斐取药,疯狂驱车,结果还发生交通事故。韩韦撞成重伤,现在还在家里养病呢。
虽然韩斐死了,可消息传到苏御耳朵里,苏御实在高兴不起来。他的死掩盖了很多秘密,感觉再也无法揭开。而孔祥跑到韩家,与韩家要韩斐的尸体。
“孔祥又冲动了……”
苏御坐在美伶馆三楼包间里,将手里茶杯轻摔在桌案上,对唐怜道:
“现在有两件事要做,继续联系古月山,给他送钱,紧盯唐剑。最近唐家会往长安送去五十亿战争抚恤金,我料定在唐剑卸任军职之前,必会狠捞一笔。这是唐灵儿翻盘的最佳机会。而北市这边,依然不能放松。韩斐死,不代表孔家就是安全的。财阀办事,往往都是一群人协作,死一个人,未必破坏他们的整体计划。有的时候,死一个人甚至是好事,因为他可以带走很多秘密,抗下许多罪名。”
唐怜坐在黑漆木椅里,手里正在绣团扇,忽而抬头道:“古师兄那边我已经安排过了。至于孔家,我一直让马修盯着。有什么异动我都会知道的。”
苏御点头。
少女一笑,将刺绣放下:“三师兄藏得可是够深的,要不是雁师姐告诉我,连我都不知道。为办成这件事,雁师姐连续派五名罗汉赶往长安。”
“哦?雁师姐对这件事如此感兴趣?”苏御捻了捻手指:“回到聚奎山,她倒是恢复了一些心气儿。”
唐怜得意地笑了笑。
苏御想了想:“不知能否再派几名罗汉来洛阳,现在我手里也缺人。自从梅红衫他们进入锦衣卫,我就不能总调用他们为我办事。而且我现在也不是锦衣卫监察御史了。”
唐怜突然愤愤道:“该!让你瞎安排!”
“怎么跟师兄说话呢?”苏御眯了眯眼睛。
唐怜放下团扇跑到门后躲了起来,歪头看苏御,表情顽皮:“韩斐死了,董琰也死了,‘看门罗汉’屠彪倒是可以回到洛阳。”
“好,书信雁师姐,调屠彪来。还是让屠罗汉坐镇红黑寺,我才更放心些。”
“怎的,师妹坐镇,让师兄不放心了?”唐怜不高兴地说。
苏御笑了笑,笑得慈祥,走到唐怜面前,突然抓住少女发髻,紧接着一颗爆栗打在头上“砰”的一声。